权力帮总坛,静心苑。
时值午后,风和日丽,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映出斑驳晃动的光斑。
院子里那架新做好的秋千椅上,铺着柔软的雪白兽皮,此刻正微微晃动着。
禹司凤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他原本只是想在秋千上小憩片刻,等着李沉舟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交接事务回来。
谁知眼皮越来越沉,竟再次沉入梦乡。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并非安宁祥和。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的旁观之地,眼前是飞檐斗拱,庄严肃穆的皇宫景象。
天空阴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朱红宫墙和琉璃瓦覆上一层刺目的白。
他看到李沉舟了。
他的沉舟,穿着玄色绣金的朝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立于金銮殿外。
只是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少了在他身边时的柔和,多了几分隐忍的苍白和深藏的锐利。
画面流转,他看到龙椅之上,那模糊不清的帝王身影,是如何用忌惮的,猜疑的眼神,一次次扫过李沉舟。
他看到御赐的毒酒,一杯接着一杯,被内侍端到李沉舟面前。
杯中毒液色泽瑰丽,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每一次,李沉舟都面不改色,或是凭借高深内力强行压下,或是以巧妙手段暗中置换。
他周旋于帝王心术与致命杀机之间,步履维艰,却始终不曾倒下。
那背影,孤傲而坚韧,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雨。
禹司凤的心紧紧揪着,他想要呼喊,想要冲过去挡在他身前。
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无形屏障隔绝,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触碰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疼得像被刀绞。
梦境骤然加速。
他看到一个与李沉舟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侠客,名叫萧秋水,为了救一位被诬陷的将军,深陷险境。
李沉舟出手了。
或许是因为那几分相似的容貌引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未曾泯灭的侠义,他助萧秋水救出了将军。
却也彻底触怒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最后的杀机,降临了。
又是一杯御酒,被端到李沉舟面前。
这一次,杯中的毒,色泽更加深沉,气息更加阴寒。
李沉舟看着那杯酒,眼神复杂,有嘲弄,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他没有再推拒,也没有再动用内力。
他只是平静地,接过了那杯酒,在帝王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
毒酒入喉,穿肠蚀骨。
他强撑着,转身,一步步向宫门外走去。
玄色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显得那般孤寂而决绝。
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间,落在他挺直的肩头,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然而,那毒性太过猛烈。
他终究没能走出那扇沉重的宫门。
在距离宫门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挺拔的身躯晃了晃。
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积满白雪的汉白玉石阶上。
鲜血,从他唇角溢出,蜿蜒而下,在纯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刺目凄艳的红梅。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大雪不断落下,似乎想要将他掩埋。
凤眸紧闭,容颜苍白如雪,再无一丝声息。
“不——!沉舟——!”
禹司凤在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跪倒在虚无中,伸出手,拼命想要去触碰那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
想要感受他是否还有温度,想要将他从冰冷的死亡中拉回来。
可是,没有用。
他的手指穿透了李沉舟的身体,如同穿透空气。
他的哭喊被风雪吞没,传不到任何人的耳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最爱的人,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一点点失去生机,变得冰冷。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冰,将他整个人冻结、碎裂。
“沉舟……沉舟……不要死……不要……”
他呜咽着,哭得浑身颤抖,巨大的悲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司凤……司凤……”
就在他悲痛欲绝,几乎要被梦境彻底吞噬时。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穿透了层层梦魇,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同时,一股温暖而真实的力量包裹了他,将他从那片冰冷绝望的雪地中猛地拉了回来。
禹司凤猛然惊醒,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如同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已被冷汗浸湿,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视线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沉舟那张写满了担忧的俊脸。
他正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坐在秋千椅上。
李沉舟好看的凤眸微微蹙着,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惊魂未定,泪痕未干的模样。
那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焦急。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李沉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他方才处理完事务回来,一眼就看到司凤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靠在秋千上睡着了。
走近一看,更是发现他眉头紧锁,额间沁出冷汗,唇色发白,显然正陷入极不安稳的梦境中。
他当即心下一紧,连忙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呼唤。
禹司凤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沉舟,感受着他怀抱传来的坚实温度和熟悉气息。
梦中那冰冷刺骨的绝望感与现实中的温暖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让他一时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真实。
是他,是活生生的、会呼吸、会抱着他的沉舟!
不是那个倒在雪地里,浑身冰冷、毫无声息的尸体。
“沉舟……呜……”
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禹司凤再也抑制不住。
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李沉舟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呜咽出声。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濡湿了李沉舟肩头的衣料。
那滚烫的泪水,和怀中人儿明显不对劲的颤抖,让李沉舟的心狠狠一揪。
他收紧了手臂,将司凤更紧地拥住,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
“我在,没事了,我在。”
李沉舟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告诉我,梦到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他从未见过司凤如此失控的模样。
即便是最初被他强留在身边,知晓自己妖身份可能暴露时,他也只是惶恐不安。
却不曾像现在这样,哭得如此伤心绝望,仿佛失去了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
禹司凤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抽噎。
他依旧紧紧抱着李沉舟,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我梦到你……”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断断续续,带着惊悸。
“梦到你……在皇宫里……皇帝……皇帝给你毒酒……”
李沉舟拍抚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皇宫?毒酒?
“……你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最后为了帮一个叫萧秋水的人……”
“皇帝给了你最后一杯……”
禹司凤说到此处,声音再次哽咽,带着巨大的恐惧。
“你……你倒在雪地里……就在宫门口……”
“我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碰不到你……你身上好冷……呜……”
他将梦境中最惨烈,最让他心碎的一幕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每说一个字,身体就颤抖一下,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李沉舟静静地听着,脸色沉静,心中却已是波涛翻涌。
萧秋水?
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位年轻侠客,据说容貌与他有几分相似。
但他与此人素无交集,更遑论为了他去得罪皇帝?
还有那毒酒、皇宫、雪地……
这一切听起来荒诞不经,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指向性。
他身处权力巅峰,的确树敌无数,皇室对他忌惮已久,并非没有可能动用阴暗手段。
只是,他李沉舟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
然而,看着怀中人儿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梦境而哭得几乎脱力。
那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是如此真实,李沉舟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同时也涌起一股滔天的怒意。
无论是谁,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是让司凤如此伤心害怕的存在,都不可饶恕!
“傻司凤,”李沉舟低下头,用唇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痕,动作珍视而温柔。
“那只是梦,当不得真。你看,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他握住司凤微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让他感受自己真实的体温和脉搏。
“感觉到了吗?我是热的,是活的。你的沉舟,没那么容易死。”
禹司凤感受着掌心下温热的肌肤和有力的搏动,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一点点,慢慢地落回实处。
是啊,是梦,只是梦。他的沉舟还好好的,正抱着他,安慰他。
“可是……那个梦,好真实……”他依旧心有余悸,声音小小的。
“再真实的梦,也只是梦。”
李沉舟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什么皇帝,什么毒酒,都伤不到我分毫。”
他顿了顿,看着司凤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
“况且,我现在可是要‘隐退’的人了,以后就陪着我们司凤游山玩水,闲云野鹤。”
“那些朝堂纷争,江湖恩怨,都与我们无关了。”
“皇帝想找我喝酒?怕是连门都摸不着。”
听他提起隐退和未来的打算,禹司凤的心又安定了几分。
是啊,沉舟都要放下权力帮了,应该,不会再卷入那些危险之中了吧?
他依赖地靠在李沉舟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小声要求。
“那……那你以后,要一直好好的,不能受伤,不能……不能离开我。”
“好。”
李沉舟毫不犹豫地应承,语气郑重如同誓言。
“我答应你,会一直好好的,陪着你,护着你,永远不离开你。”
阳光暖暖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
秋千轻轻晃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安宁与温情。
禹司凤在李沉舟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中,终于彻底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虽然心底深处,仍有一丝因梦境太过真实而残留的阴影。
但此刻,拥有着真实的、活生生的李沉舟,他便觉得,再大的恐惧,也可以被抚平。
李沉舟则一边轻柔地拍抚着怀中人,一边望着远处权力帮连绵的屋宇,眼神深邃。
梦么?
或许,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梦。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更加警惕,加快隐退的步伐。
他要为司凤,打造一个绝对安全、远离所有风雨的港湾。
任何潜在的威胁,他都会亲手扼杀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