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风暴眼的寂静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升。
首先感受到的是光。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透过缝隙，能感觉到一片模糊而柔和的白。然后是声音，不再是枪炮的轰鸣和警报的凄厉，而是低沉的仪器嗡鸣，以及…一种规律而安稳的“滴…滴…”声。
最后是痛。左臂传来沉重而持续的钝痛，如同被巨蟒缠住碾磨。身体各处也传来酸软无力的抗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隐痛。
陆远志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洁白的天花板，一盏柔和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他正躺在病床上，左臂被厚实的石膏和绷带牢牢固定，身上连接着几根监测生命体征的管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药味混合的气息。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熟睡的林小芳。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柔顺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阴影，显然疲惫至极。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陆远志的目光在她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心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轻轻吸了口气，试图活动一下身体，立刻牵动了左臂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林小芳。她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但看到陆远志睁开的眼睛时，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
“陆队！你醒了！” 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激动，连忙俯身查看他左臂的石膏和监测仪器的读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头晕吗？恶心吗？”
“水…” 陆远志的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小芳立刻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然后才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喝下几口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的舒适感。
“张浩…” 陆远志刚缓过一口气，立刻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眼神锐利地盯住林小芳。
“救回来了！” 林小芳立刻回答，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你昏迷后，手术室那边又抢救了将近两个小时！命悬一线！但最终还是…挺过来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左腿…算是保住了，但功能恢复…要看后续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重。粉碎性骨折加上失血性休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奇迹。
陆远志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但听到“还没脱离危险期”，心又悬了起来。他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个信息，然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那个杀手？俘虏？”
“杀手是个训练有素的女人，用的是极其罕见的神经麻痹气体和混合型生物毒素，伪装成护士潜伏了很久。被捕时试图咬破衣领内的毒囊自杀，被我们的人及时阻止了，现在在特殊审讯室，由总部派来的反谍专家亲自审讯，嘴很硬，还没撬开。” 林小芳快速汇报，“那个俘虏阿尔法小组的头目，叫‘蝎子’，在羁押病房被严密看守，有专人负责他的安全。羁押区那次‘火警’，确实是调虎离山，试图制造混乱，但没成功。你判断得很准。”
陆远志微微点头，眼神深邃。周世昌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环环相扣。他看向林小芳：“小七？”
提到小七，林小芳的神情更加凝重。她走到病房门口，对外面警戒的赵刚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关好门，走回床边，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
“小七在最高级别的隔离观察室，身体指标基本稳定，辐射值已经降到安全范围以下。” 她解锁平板，调出一份复杂的图表和报告，“但是，陆队，基因图谱的初步分析结果…非常惊人，也…非常危险。”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屏幕上显示着小七的基因序列，其中一些片段被高亮标记出来，旁边是复杂的注释和数据对比。
“你看这里，” 林小芳指着其中一段，“端粒酶活性远超常人，这意味着她的细胞分裂潜力…理论上可能远超正常寿命极限。还有这里，对特定辐射（尤其是红石谷地下那种特殊辐射）的耐受性和潜在修复机制，是普通人的数十倍甚至更高！更关键的是…” 她滑动屏幕，调出另一组数据，“她体内存在一种独特的、可被特定能量场激活的生物标记信号源，就像…一把天然的‘钥匙’！”
林小芳抬起头，眼神充满了震撼和忧虑：“这完全印证了基地影像里提到的‘潘多拉’胚胎！她不仅仅是‘钥匙’，她本身…就是一个蕴含着巨大未知潜力和风险的‘宝藏’！周世昌和‘方舟’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基地里的死数据，他们真正觊觎的，是小七本身！她的价值，足以让任何国家、任何组织为之疯狂！”
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如同冰冷的秒针，记录着这沉重的事实。
陆远志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基因图谱，看着那些代表着超越常理的数据，再想到小七那张苍白、纯净、充满依赖的小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沉重的责任，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父亲的遗志，祖父的嘱托，兄弟的血仇…如今，又加上了这个无辜孩子被强加的、足以颠覆世界的命运！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所取代，只剩下兵王面对终极任务时的绝对冷静和决绝。
“报告呢？” 他问。
“最高加密等级，只制作了两份实体报告和一份加密电子档。” 林小芳迅速回答，“实体报告一份在我手里，另一份在赵刚保管的保险箱里，电子档上传到了总部最高机密的‘长城’数据库，需要三重权限才能调阅。知道完整内容的人，目前只有我、你、赵刚，以及总部负责接收的最高首长。”
陆远志点点头。保密是生命线。“周世昌那边…有什么动静？”
“军区已经成立了由纪委、保卫部和总部特派员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名义上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首长挂帅，但实际负责人是保卫部副部长陈国栋。” 林小芳的眉头再次蹙起，“他们昨天来过一次，想‘探望’你，被赵刚以你伤势过重、需要绝对静养为由挡回去了。不过…他们提走了那个杀手‘护士’和关于手术室袭击事件的所有书面报告副本。”
“陈国栋？” 陆远志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军区保卫部的实权人物之一，与周世昌在工作上多有交集，关系似乎…颇为密切？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来，恐怕不是探望那么简单。”
“我也这么想。” 林小芳忧心忡忡，“而且，那个俘虏‘蝎子’的审讯，调查组也要求‘协助’并掌握进度。我担心…他们会想方设法干扰审讯，甚至…让‘蝎子’永远开不了口。”
陆远志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床的金属护栏，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病房的窗户关着，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界。但他仿佛能听到，在这片暂时的寂静之下，风暴正在疯狂地酝酿、积聚。周世昌的势力盘根错节，如同隐藏在地底的毒藤，绝不会坐以待毙。调查组的介入，是程序，也可能是新的博弈场，甚至是对方反扑的掩护！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赵刚推门进来，脸色严肃：“队长，林医生，保卫部陈副部长又来了，还有调查组的两位同志，说…有重要情况需要向陆队长当面通报。”
来得真快！陆远志和林小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让他们进来吧。” 陆远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重伤员特有的虚弱感。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身体微微陷进枕头里，眼神中的锐利悄然隐去，只留下疲惫和伤痛。
病房门再次打开。保卫部副部长陈国栋率先走了进来。他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笔挺的常服，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关切表情。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便装、神情严肃的调查组成员。
“远志同志啊！” 陈国栋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显得十分痛心和关切，“你看你，伤得这么重！真是让人心疼！军区首长都非常关心你的情况！一定要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有组织在，一定会给你、给牺牲的陆定国同志、给第七小队一个彻底的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病房，目光在林小芳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停留了瞬间。
“谢谢首长关心。” 陆远志声音虚弱，微微点头，“我…还好。张浩他…”
“张浩同志还在重症监护室，我们也很揪心啊！” 陈国栋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远志同志，这次来，主要是向你通报一下调查的最新进展，也请你这位当事人再回忆一些细节。”
他示意身后一名调查组成员打开手中的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关于在总院发生的、针对张浩同志和你本人的恶性袭击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经过初步调查，已确认那名伪装护士的杀手代号‘夜莺’，是境外某老牌情报机构培养的顶级潜伏杀手，这次是受雇于‘方舟’组织。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灭口张浩同志，阻止他苏醒作证！同时，也试图在你重伤之际制造混乱，甚至可能对你下手！”
陈国栋的语气充满了义愤：“这充分证明了‘方舟’组织的穷凶极恶！也证明了周世昌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已经加强了医院的安全保卫等级，绝不会再让类似事件发生！”
陆远志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冷笑连连。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境外”和“方舟”头上，试图淡化周世昌在内部的策划和指挥？这是想撇清关系，还是…在为下一步动作铺垫？
“另外，” 陈国栋观察着陆远志的反应，继续说道，“关于俘虏‘蝎子’的审讯，遇到了很大阻力。此人极其顽固，受过专业反审讯训练，至今拒不交代与周世昌的直接联系。我们正在尝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但这需要时间。远志同志，你当时在现场，是否注意到他还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他有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内部接应人员的只言片语？”
终于切入正题了。陆远志心中了然。这是想从他这里套话，或者…试探他掌握了多少？
“当时…情况很混乱…” 陆远志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似乎回忆得很吃力，“张浩重伤，只说了‘周世昌’的名字…那个俘虏…好像很怕死…一直想说什么…但爆炸塌方就来了…没听清…”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真真假假。
陈国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关切：“这样啊…没关系，你好好回忆，有任何细节随时告诉我们。组织上一定会彻查到底！周世昌隐藏得再深，也逃不过党纪国法的制裁！”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正义感。
他又“关切”地询问了几句陆远志的伤势，再次强调了组织的决心，然后才带着调查组的人告辞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林小芳要照顾好陆队长。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林小芳立刻走到门边，确认他们走远，才回到床边，压低声音：“他们…是来试探的。尤其是关于‘蝎子’的审讯。陈国栋和周世昌…”
“我知道。” 陆远志打断她，眼中的虚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他们在争取时间。要么让‘蝎子’永远闭嘴，要么…准备好替罪羊。周世昌的根基，没那么容易动摇。”
他看向窗外，厚厚的窗帘挡住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穿透这层屏障，看到那隐藏在军区深处、正疯狂运作的庞大阴影。
“风暴没有过去，小芳。” 陆远志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只是风暴眼的短暂寂静。周世昌的爪牙还在暗处，小七的秘密绝不能暴露，张浩还没脱离危险…我们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最核心、最艰难的部分。”
他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力量和汹涌的意志。
“替我联系赵刚，” 陆远志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让他把那份关于小七的完整基因报告…还有地下基地核心晶体的解码密钥…准备好。我要亲自…给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首长，写一份报告。”
兵王纵使身陷病榻，锋芒亦从未收敛。风暴眼中，他已悄然举起了反击的手术刀，目标直指那盘踞在权力心脏的毒瘤。归途漫漫，血债未偿，这场关乎信仰与忠诚的终极战役，已然在寂静中点燃了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