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第七日,夜色浓重如墨。
沈清弦正在灯下翻阅谢允之前日“偶遇”时,“不经意”落下的一本关于前朝律法疏漏的笔记,门外响起了规律的叩门声。
不是萧景珩那种带着急躁的拍打,也不是陆沉舟翻墙落地的轻响,更不是赵无咎塞纸条的窸窣。
这叩门声沉稳、克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弦眸光一凝,放下了手中的笔记。她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声音平静无波:“何人?”
“沈姑娘,是孤。”
门外传来的,是太子温和醇厚,却让沈清弦瞬间脊背绷紧的声音。
他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沈清弦沉默一瞬,打开了院门。
太子萧景琰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并未穿着显眼的储君常服,而是一身深蓝色暗纹锦袍,披着玄色斗篷,仿佛只是寻常贵公子夜访。他身后不见随从,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有些孤峭。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的关切笑容:“深夜叨扰,沈姑娘近日可好?”
沈清弦侧身让开通道:“殿下请进。”
太子步入小院,目光随意地扫过这简陋却整洁的院落,最后落在石桌那本摊开的笔记上,眼神微动,随即笑道:“看来沈姑娘即便禁足,亦不忘勤学,孤心甚慰。”
沈清弦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明来意。
太子也不绕圈子,在石凳上坐下,示意沈清弦也坐。他看着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今日朝堂之上,沈姑娘受委屈了。王司业等人,步步紧逼,若非靖王世子他们……唉,终究是让姑娘受累了。”
沈清弦垂眸:“臣不敢。陛下圣裁,臣领受。”
太子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沈姑娘是聪明人,当知眼下局面,于你极为不利。忠毅伯府旧案,如同悬顶之剑,猎场刺杀,亦是疑云重重。若无人相助,姑娘恐怕……难逃此劫。”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清弦的神色,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孤,可以帮你。”
沈清弦抬眸,对上太子深不见底的眼睛:“殿下欲如何相助?”
“很简单。”太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猎场刺客,你可指认乃三皇子所指使。至于忠毅伯府旧案……你只需承认,当年是奉了某些‘错误’的指令行事,一切皆是受人蒙蔽。孤可保你性命无虞,甚至,日后未必不能让你重回国子监,或者……有更好的去处。”
沈清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太子并非来救她,而是来与她做一笔交易。一笔,将她彻底绑上他的战车,成为他打击政敌(三皇子)的棋子的交易。而代价,是让她承认自己曾是“滥杀无辜”的刽子手,是将忠毅伯府的血案揽到自己身上,是将所有的污水泼向一个“莫须有”的幕后指使。
她若照做,便坐实了“冷血暗卫”的罪名,永远洗刷不掉。而她,也将彻底失去自我,成为太子手中一把指向明确的刀。
“殿下,”沈清弦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浸了寒冰,“猎场刺客,臣不知幕后主使。忠毅伯府旧案,臣,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太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沈清弦,你以为孤是在与你商量吗?若非看在往日情分,以及你尚有几分用处的份上,孤何必亲自前来?你以为,凭那几个小子闹一闹,联个名,就能保你平安?”
他的语气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是谁让你活到今天。孤能让你离开暗卫,入国子监,也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沈清弦看着眼前这个她曾效忠多年、甚至一度视为救赎的主上,此刻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语。
她想起猎场里并肩作战的少年们,想起那份沉甸甸的联名书,想起陆沉舟塞给她的伤药,想起萧景珩在门外固执的呼喊……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太子,行了一个标准却疏离的礼。
“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她抬起头,目光清冽如刀,直视着太子,“但臣,恕难从命。”
太子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阴沉。他盯着沈清弦,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好,很好。”他冷笑一声,也站起身,“沈清弦,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说完,他拂袖转身,玄色斗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院门重新关上。
沈清弦独自站在院中,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一片惨白。
太子最后离去的眼神,冰冷而充满杀意。
她知道,她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前路,似乎只剩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