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耕园”在内侍们几天的辛勤劳作下，已经初具规模。杂草被清理干净，土地被翻得松软，四周也扎起了整齐的竹篱笆。
范柔柔对这片小小的天地满意极了。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哪里该种些易活的青菜，哪里该种些她爱吃的萝卜，再留出一小块地，种些葱姜蒜之类的调味品。
她这几天的心情，是重生以来最好的。每天看着这片土地，就觉得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她正哼着小曲，指挥着小桃把一些花盆搬到角落，准备育些辣椒苗，就有宫人前来通报。
“启禀娘娘，听雨轩的柳主子，前来给您请安了。”
柳如烟？
范柔柔手中的动作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位前世将她害得家破人亡、惨死冷宫的“好姐妹”，终于坐不住，要来会会她这个正宫娘娘了。
“让她进来吧。”范柔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到殿内的主位上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她没有刻意换衣服，身上还穿着那件方便劳作的素色便服，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簪子挽着。
她就是要用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去见那位盛装打扮的“柳侧室”。
很快，一个身姿婀娜、弱柳扶风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正是柳如烟。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兰花，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吹弹可破。她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发间插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如远黛，眼含秋水，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气质。
不得不说，柳如烟确实是个美人，而且是那种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美人。
难怪前世的李承稷，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不惜废黜自己这个相伴十六年的结发妻子。
范柔柔看着她，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刻骨的冰冷。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无害的外表给骗了。她以为柳如烟只是个身世可怜、体弱多病的孤女，对她多有照拂。可谁知，这朵看似柔弱的白莲花，内里却藏着最恶毒的蛇蝎心肠。
柳如烟走进殿内，看到主位上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神态悠然的范柔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鄙夷和不屑。
但她很快便将这丝情绪掩盖了下去，脸上堆起谦卑恭顺的笑容，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范柔柔，盈盈一拜，行了一个标准的妾室礼。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像是含着蜜糖：“妾身柳氏，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凤仪万千，风华绝代，妾身能侍立娘娘身侧，实乃三生有幸。”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范柔柔，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尽显“温婉贤淑”的本色。
若是前世的范柔柔，听到这番话，怕是立刻就要心软，将她扶起来，好言安抚了。
可惜，她面对的，是重生归来的范柔柔。
范柔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悠悠地品着手中的茶，仿佛根本没看到底下跪着个人。
她就这么晾着柳如烟，任由她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
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小桃和李嬷嬷站在一旁，心里都为自家小姐捏了把汗。
柳如烟跪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她没想到，范柔柔竟会如此不给她面子，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她心中暗恨，但面上依旧不敢有半分不敬，只能强撑着，保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柳如烟的膝盖都开始发麻，范柔柔才仿佛刚刚看到她一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哦，是柳妹妹啊。”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柳如烟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谢恩，站了起来。
范柔柔这才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状似“关切”地问道：
“本宫听说，柳妹妹你身子一向‘金贵’，弱不禁风，三天两头就要请太医。怎么今日有空，跑到本宫这凤仪殿来了？这外面风大，可别累着了，吹坏了身子。回头殿下怪罪下来，本宫……可担待不起啊。”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都褪尽了！
她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范柔柔。
身子“金贵”？！
她身体不宜有孕，这在东宫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也是她用来固宠、博取太子怜惜的最大法宝！可这事，她从未对外人言明过！范柔柔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她还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把这件事用如此轻飘飘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分明是在讽刺她，靠着“体弱多病”来争宠固宠！是在暗示她，是个生不出孩子的“无用”之人！
柳如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慌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捏着帕子的手，指节都开始泛白。
她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在发颤：“娘娘……娘娘说笑了。妾身……妾身不过是身子骨弱了些，并无大碍。今日前来，是……是来给娘娘请安，尽妾身的本分。”
“哦？尽本分？”范柔柔仿佛抓住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柳如烟，笑了。
“很好。”
“本分”二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既然妹妹如此有心，想要为本宫分忧，为这东宫尽一份力，那本宫，也不能寒了妹妹的心。”
范柔柔站起身，踱步到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想必妹妹也看到了，本宫这凤仪殿后头，新开辟了一处‘自耕园’。里面种的，可都是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宝贝庄稼，金贵得很，须得好生照料。”
她顿了顿，看着柳如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
“你既然身子‘金贵’，那些挑水施肥的粗活，自然是做不来的。本宫也不能不顾及你的身子，让你太过操劳。”
“这样吧，”范柔柔拍了拍手，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从今日起，你就负责每日清点园中花草菜蔬的数量，记录它们的生长情况，看看哪天发了芽，哪天开了花，哪天又被虫子啃了叶子。这些都是细致活，不费力气，最适合你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来做了。”
“这也算是为东宫出了一份力，尽了你身为妾室的‘本分’。妹妹，你看如何？”
柳如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听到了什么？
让她去……看园子？
让她去……数菜叶子？
她堂堂太子最宠爱的侧室，竟然要被派去干这种连最低等的宫女都不屑于干的粗活？！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把她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再碾上几脚！
“娘娘……”柳如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心软。
“妾身……妾身……”
她想拒绝，想哭诉，想去找太子告状。
可范柔柔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范柔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冰冷而威严，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怎么？妹妹不愿意？”
“还是说，妹妹觉得，本宫这个太子妃，连这点调派宫务的权力都没有？”
“又或者，妹妹是觉得，数菜叶子这种‘小事’，配不上你‘侧室’的身份？”
一连三问，句句如刀，狠狠地扎在柳如烟的心上。
柳如烟被她强大的气场和犀利的言辞，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她今天若是敢说一个“不”字，范柔柔立刻就能给她扣上一顶“不敬正妻”、“僭越本分”的大帽子！
到那时，就算太子再宠爱她，在“规矩”二字面前，也护不住她！
柳如烟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看着眼前这个与传闻中完全不同的范柔柔，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只能含着泪，屈辱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妾身……领命。”
“很好。”范柔柔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主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那就去吧。本宫的萝卜苗，还等着你去数呢。”
她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下人一样，再也不看柳如烟一眼。
柳如烟屈辱地行了一礼，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她走出凤仪殿的那一刻，殿外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知道，这东宫，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