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
山风烈烈,刮过林涛,那声音竟带着几分铁甲摩擦的萧杀。
李云龙趴在一块墨绿巨石后,嘴里叼着根草茎,嚼得满口涩意。
他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旁边一个新兵的钢盔上。
“当!”
一声闷响。
“你小子属兔子的?屁股撅那么高,等着鬼子给你点天灯,好上西天当状元?”
那新兵蛋子吓得一哆嗦,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活活塞进脚下的泥土里。
李云龙骂骂咧咧地吐掉草茎,抄起望远镜,望向山谷唯一的入口。
这地方,是他亲自挑的。
一个天造地设的口袋。
两边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中间一条窄道,将将只容一辆卡车通过。
他把一营和二营所有的重机枪、迫击炮,像钉棺材板一样,全钉死了两边的山崖上。
整个山谷,就是一口被他亲手布置好的棺材。
只等鬼子进来,躺好。
他喜欢这活计,比在指挥部里跟人耍嘴皮子,痛快一万倍。
关门打狗,他李云龙是祖师爷!
……
日军第九独立混成旅团的坂本大队,正踏着帝国军队特有的、充满傲慢的步点,行进在通往黑云寨的土路上。
带队的坂本少佐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鞭轻敲着马裤,姿态悠闲。
阳光透过林叶缝隙,在他擦得雪亮的军刀上,跳跃着冰冷的光。
一路行来,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让人不安。
没有抵抗,没有哨卡,连那些本该鸡飞狗跳的村庄,都安静得像一座座冰冷的坟。
副官策马跟上,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忧虑。
“少佐阁下,太过安静了,这不像是八路军的作风,会不会……”
“蠢货!”
坂本少佐头也未回,斥责声里满是轻蔑。
“‘鲫鱼’的情报不会有错!李云龙与他的政委内讧,主力调防,这正是他们内部混乱的最好证明!”
“一群泥腿子,侥幸打了两场胜仗,就真以为自己是正规军了?内斗,才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
他望着前方空旷的山谷,那里就是情报中提到的八路军防区。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看见了太原城里冈村宁次司令官赞许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块空着的地方,那里,很快就会挂上一枚崭新的勋章。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
“天黑之前,我要让黑云寨,变成真正的死人寨!”
“哈伊!”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不知死活的黑蛇,昂着淬毒的头颅,加速游进了那张为它张开的巨口。
……
李云龙从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了坂本少佐脸上那抹自得的笑意。
他咧开嘴,也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进来了。”
他放下望远镜。
刹那间,他身上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见了肉的,原始而纯粹的凶狠。
他对着身后的通讯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狠劲。
“给老子关门!”
“一个都别想跑!”
命令如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了整个山谷。
当坂本大队的最后一列士兵刚踏入谷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他们身后炸开!
轰隆——!
谷口的山壁上,预埋的炸药被引爆,巨石和泥土组成的洪流轰然塌下,瞬间堵死了唯一的退路!
坂本少佐心中剧震,猛地勒住马缰。
他还没来得及下达任何命令,山谷的前方,同样传来一声巨响,前路也被彻底封死!
“隐蔽!准备战斗!”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晚了。
太晚了。
山谷两侧,数百个伪装被瞬间掀开。
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像是地狱里猛然睁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谷底这群陷入绝境的猎物。
没有劝降。
没有喊话。
回答他们的,是死亡的咆哮。
数十门迫击炮发出沉闷的嘶吼,炮弹拖着尖锐的啸声,划出死亡的弧线,精准地砸进日军密集的队形中。
重机枪的怒吼紧随其后。
从两侧高地形成的交叉火网,如同两条灼热的死亡铁链,毫不留情地来回抽打着谷底的日军!
火网瞬间覆盖了一切。
爆炸声,惨叫声,金属撕裂骨肉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单方面的屠杀!
坂本少佐的第一反应是组织反击。
可他刚拔出军刀,一发迫击炮弹就在他不远处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从马背上活生生掀飞,他重重摔在地上,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嗡鸣,整个世界死一般寂静。
他挣扎着抬头。
他看到了一幅真正的,人间炼狱。
骄傲的帝国士兵,此刻像被丢进滚油里的蚂蚱,惊恐地四处奔逃,却又被无处不在的弹雨成片地扫倒。
秩序、勇气、武士道精神……
在这样压倒性的,不讲道理的火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他想不明白。
情报不是说防务空虚吗?
这些重武器,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战斗,或者说屠杀,结束得快到荒谬。
当枪炮声渐渐停息,山谷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和血腥味,以及伤兵微弱的呻吟。
李云龙叼着烟,从石头后面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下山坡。
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收集武器弹药,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于梦幻的轻松笑容。
这一仗,独立旅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走到一挺还在冒着热气的重机枪旁,踢了踢脚边一具日军军官的尸体。
正是那个坂本少佐。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堆积如山的缴获,心里却不像以往那样只有狂喜。
这一次,太轻松了。
轻松得……让他觉得,以前那些拿人命去填的仗,打得真他娘的窝囊。
赵刚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他的军装上,没有沾染一丝尘土。
李云龙掐灭烟头,看着赵刚,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近乎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神色。
“老赵。”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他来说,比指挥一场攻坚战还难。
“你这耍心眼子的活儿……”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娘的,比老子拿命换来的功劳,金贵多了!”
他看着赵刚,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抬杠和不服,只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对一种全新战争形态的震撼与认可。
“以后,你说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赵刚看着他,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战神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烟尘,却吹不散李云龙眼中那份全新的,足以照亮整个时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