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忝以上京府尹的身份踏入皇宫，上次进来，他是镇北将军，正自荐去处理南江水灾，本是为了躲灾，却也差点儿死在外面。
如今不仅没得到惩罚，甚至加官进爵，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便看见吏部尚书薛徜徉，像是刻意在此等候，他心下一愣，加入上京这个权利中心不久，即使有内应，没有实际交流过，仍没有特别自信。
两人还有十步的距离，李忝已行礼轻喊一声：“薛尚书。”
“恭喜殿下任职上京府尹。”薛徜徉笑着，八字胡往两边一撇，将他的笑容遮了一半。
李忝不知他如何想法，既是恭喜，那便道谢，随后有说有笑进了皇宫。
皇子做府尹，往下要么是太子，要么就是重要参政的皇子，无异于挑战现太子权威。
李颉从东宫出发，这是他当太子这么多年，第一次乘坐肩舆前往朝天殿，今日是第三日，未曾服用解药，他的毒已经发了，却不影响日常，只时不时头晕眼花，看字都像看美人跳舞。
在东宫与朝天殿这段路上，王传今穿着红色官服，听着脚步声，转头看到肩舆上的李颉，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强忍着不爽，恭恭敬敬地开口：“老臣王传今见过太子殿下。”
刻意提李颉的身份，若是往常，李颉还能反应过来王传今在生气，今日他脑瓜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听见王传今的声音，徐徐睁开眼睛，问道：“可是太师在说话？”
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说话时还喘着粗气，今日李颉本是告了假，但被李云山驳回，不得不如常上朝。
他心中有气也有怨言，他与母妃分明中了毒，父皇却一个字都不信，不仅不让姚纤给他们解药，还言辞严肃地说，他明日若不来上朝，便一辈子也别来了。
如此，他才拖着这副毒气入体般的病体，乘坐肩舆前往朝天殿，来之前已经猜到会碰到王传今，可这又如何？
要不是眼前男人穿着红色四爪龙朝服，王传今差点以为李颉给人夺舍了，一双眼红得如墨水浸透，脸跟身体发肿发胀，走两步不仅需要人扶，还喘着粗重的气，像随时会死过去般惊骇人心。
“外公，还请您为我与母妃做主啊！”李颉哭着，伸出一双手想抱王传今的大腿，因看不清胡乱拍打空气。
“这是怎么了？”王传今愣住，拐了个弯将李颉扶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有些无措。
“外公，我与母妃中了毒，是那姚纤下的，父皇不信我们，我告病假都不许，你瞧我这副样子，看不清走不动，怕是到了朝天殿，连在哪都分不清了。”
啪！
原是来撒娇求救的，没想到挨了一巴掌，李颉瞬间清醒，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随后顺着刚才的语气问：“外公，你打我干什么？”
“没出息，二十好几的人了，在这里撒什么娇呢？有本事做，没本事处理，你以后还怎么接管南朝天下！”
严师出高徒的语气，即使年纪已过六十，王传今那双眼睛仍旧清澈有神，看着李颉这扶不起的阿斗，唉声叹气。
在他对面，年轻人咽下口中的锈蚀的血，微微点头：“外公教训得是，咱们赶紧走吧，免得误了时间。”
王传今一甩衣袖，转身走在前面，王二狗举着油纸伞，跑到李颉身旁替他遮雨：“殿下，还是乘坐肩舆去吧。”
“走。”
上了肩舆，即使看不清前面，他仍想象着王传今的背影，心里想总有一天会杀了这老不死的。
府尹是文官，是正三品，因李忝是皇子，明面上朝臣都不会有异议，谁知道私底下商量着什么害他的事。
这是李忝走进朝天殿的第一瞬想法，薛徜徉在他身旁，指着右上角第三排右数第三个位置：“府尹大人，那便是你的位置。”
“多谢。”
李忝走到位置上，抬头便看着薛徜徉在他身前，左边是刑部尚书崔裘。
“府尹大人，”崔裘行礼，讪讪笑着，“上次多有得罪，陛下已下口谕，命我与您、还有薛尚书重审张怀文一案。”
李忝甩甩胳膊，回礼：“还要多谢崔大人。”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了，任谁听来，不过是官场上的客套话，若是有心又多疑的人，要多想那也拦不住，能做到五品官及其以上的，要么清廉正直到令人难以接受，要么就是八百个心眼子。
走进这朝天殿，李忝就觉得全身不舒服，身上的伤是没好完全，但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启朝时间快到了，人也来得差不多，将这大大的朝天殿议政厅填的大概，李云山才在张小宝、黄恙的陪同下走进来。
他咳嗽一声，目光在下方朝臣中搜寻，看到李忝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拍拍衣袖，状似无意地坐下，中气十足地说着：“今日来了新人，李忝，你出来同大家打一声招呼。”
被点名，李忝只好走出列，躬身行礼：“回陛下，在您昏迷这段时间，儿臣与诸位大臣赤裸相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们就连儿臣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就算是打声招呼了，不是吗？”
任谁都没想到李忝说话竟如此大胆，一阵窃窃私语过去，无非是讨论着李忝此番话是何用意，唯有姚文学站了出来：“李大人如今升了职，从四品五官一跃成了三品文官，又是皇子，不想认识都难了。”
阴阳怪气，又不干扰政事，这些吵吵闹闹的事总会发生在这儿，李忝是第一次以文官身份上朝，却是干了武官多年，脑袋忽然没转过来，等姚文学回到位置，他才反应过来，这姚文学拐着弯骂他呢。
不过没事，又不是要他命，骂也就骂了，还是正事要紧。
“好了，都少说几句，把我昨夜新拟的折子念一遍。”李云山说完，将身体歪到扶手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张小宝。
张小宝弯腰双手接过，打开看一眼熟悉内容，随后张嘴：“关于张怀文一事，朕重新挑了个人选，由太子李颉与刑部尚书崔裘主理，兵部尚书兼任平章事姚文学、吏部尚书薛徜徉、府尹李忝三人辅助，明日开始，限七天内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