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通道里涌出来,带着檀香与血腥混杂的气息,扑在脸上像一块湿透的布。我站在石板滑开的入口前,没有再回头。身后那间密室已经安静下来,婚书上的水珠还在滴落,可我已经没时间去管它了。
通道狭窄,坡度向下,石壁两侧开始渗出灰黑色的雾气,贴着墙面缓缓流动。我屏住呼吸,袖口一翻,指尖掠过石壁,一点净灵火悄然燃起。火光刚触到黑雾,便听见细微的“嗤”声,雾气退散了一瞬,随即又从更深的地方补了上来。
这东西杀不完。
我收回手,火苗熄灭。镇魂令在识海中轻轻震动,不是警告,而是牵引——它感应到了什么,在催我往前走。
脚下的青砖变了颜色,不再是普通的灰白,而是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过又干涸多年。每踏一步,砖面就微微发烫,足底传来一阵阵低语,断断续续,听不清词句,却直往脑子里钻。我咬住牙关,将心神沉入镇魂令,识海边缘浮现出一圈金红色的微光,隔开了那些声音。
通道尽头有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浑浊的红,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风更大了,吹得裙摆贴在腿上,冷得发僵。
我停下脚步,在距离出口三步远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圆形空地,四周被高耸的古树围住,枝干扭曲如人臂,交错成穹顶的模样。中央是一座石台,直径约莫十丈,表面刻满符文,层层叠叠,有些已经被血迹覆盖,看不真切。石台正中裂开一道缝隙,底下是翻滚的血池,浓稠得不像液体,倒像是活物在蠕动。
血池上方,悬浮着一层冥雾,半凝实半虚幻,随风飘荡。
我没有动。
可那雾动了。
它忽然聚拢,自中心升起一道黑影。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布料撕裂的轻响。一个身影缓缓成型——头生双角,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瞳孔却是赤红如炭。他身上缠着破碎的红绸,像是从无数新娘嫁衣上撕下来的残片,随风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向我,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等了这么久,”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终于有人来了。”
我没答话。
右手已悄然滑入袖中,指尖扣住一张符纸。圣甲符,是我身上最强的攻伐之器,能引动净灵火织成三重火网,专破邪祟本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动用,但现在——
我抬手甩出符纸。
符纸未落地便燃起金红色火焰,瞬间展开,化作巨网直扑血池中央。火网所过之处,冥雾嘶鸣退散,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鬼王笑了。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竟直接抓向火网。掌心与火焰相触的刹那,火势猛地一滞,随即被他攥紧、揉碎。那张燃烧的符纸在他手中化为灰烬,净灵火如烟消散,半点痕迹不留。
我心头一沉。
这不是寻常厉鬼能有的力量。就算是百年怨灵,也绝不可能徒手捏碎圣甲符的火网。除非……他已经凝聚出了部分实体,甚至触及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形态。
“镇魂观的小虫子。”他缓缓落下,双脚踩在血池边缘,血水自动分开,不敢沾染他分毫。“你也配用火?”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一股阴风凭空卷起,直冲我而来。我侧身欲避,却发现脚下青砖已被符文锁死,双腿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风扑面而至,带着腐骨般的寒意,撞在胸口如同铁锤砸下。
我喉头一甜,硬生生咽回去,左手撑住地面才没跪倒。镇魂令在识海剧烈震颤,自动运转,将一丝丝热流送入经脉,护住心脉。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让地面的符文亮起一分。血池随之翻腾,仿佛在呼应他的步伐。那些红绸残片在他身后飘舞,竟隐隐组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有女子披发哀泣,有孩童蜷缩颤抖,全都无声地看着我。
“你以为你是来救人?”他停在我面前五步远,歪头打量我,像在看一只误入陷阱的飞蛾。“你只是下一个祭品。”
我没有回应。
手指悄悄抹过唇角,沾了点血,藏进掌心。镇魂令仍在运转,吸收着周围游散的怨气,反向炼化为净灵火。虽然刚才那一击被破,但它并未完全耗尽,还剩下一缕火种藏于丹田深处。
我在等。
等他再靠近一点。
“你不害怕?”他忽然问。
我抬眼看他,“怕什么?怕死?还是怕嫁给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笑声震得整片森林都在抖。那些挂在树梢的血色冥币突然无风自动,漫天飞舞,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喜鹊啼鸣。
“有趣!”他止住笑,眼中红光暴涨,“多少年了,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上一个这样说话的人,她的骨头现在还在祭坛底下压着呢。”
他抬起手,指向石台深处,“你要不要看看她?我可以让你死得慢一点,让你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新的符文。”
我没动。
但我知道时机快到了。
镇魂令的反馈越来越强,丹田中的净灵火已经恢复了三成。只要他再逼近两步,我就能引爆火种,哪怕伤不了他,也能逼他后退,打开脱身之路。
可就在这时——
他忽然收起了笑容。
眼神变得冰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你身上……”他喃喃道,“有种味道。”
我没说话。
但他已经朝我走来,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我猛地掐诀,丹田中那缕净灵火轰然爆发,直冲掌心。只要再一瞬间,我就能打出第二击!
然而他先动了。
一只手如铁钳般扼住我咽喉,将我整个人提起。双脚离地,呼吸瞬间中断。我挣扎着抬手,想要催动镇魂令,却发现识海中的令身竟在微微颤抖,不是示警,而是……畏惧?
鬼王盯着我的脸,鼻翼微动,像是在嗅闻什么。
“原来是你。”他忽然笑了,笑声低哑,“难怪敢闯进来。你以为换了个人,我就认不出来?”
我瞳孔一缩。
他怎么知道?
“你的魂……和她很像。”他拇指擦过我颈侧皮肤,动作近乎温柔,“那个女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不怕,说要毁了这场婚礼。然后呢?她现在就在下面,每天听着新人哭,看着新郎笑。”
他把我往地上一摔。
我滚了两圈才停下,喉咙火辣辣地疼,咳嗽了一声,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
“你知道为什么每次祭坛开启,都需要一个新的八字相符者吗?”他轻声问,“因为名字可以换,人可以换,可‘她’的灵魂……始终逃不掉。”
我没答。
只是慢慢撑起身子,一只手撑在血染的青砖上,另一只手悄悄探入袖中,摸到了最后一张备用符。
他没阻止。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欣赏垂死之人的挣扎。
夜风吹过,卷起我散落的发丝。远处,那只黑羽喜鹊再次出现,停在最高的一根枯枝上,歪头注视着祭坛。
鬼王忽然开口:“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