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的手指还搭在陈梦瑶的鼻尖上,确认那口气还在。他慢慢收回手,指尖沾了点她唇边的血,蹭在裤子上抹掉。右臂的抑制环扣得有点紧,金属化的皮肤底下传来一阵阵抽搐,像有东西在血管里爬。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鳞状纹路正一点点缩回去,像是退潮时的水痕。刚才那一战耗得太多,镇魂鼎的能量几乎见底,连带着融兵鼎也开始不稳定。他靠墙坐着,膝盖顶着胸口,想让自己暖一点,可海风钻进衣服缝里,冷得跟刀子刮骨头似的。
远处那个老头还站在原地,竹篮提在手里,没走也没说话。他眼神浑浊,却一直盯着苏逸的右臂,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这伤,不是普通玩意能治的。”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这儿有几味草药,压不住根儿,但能让你少疼点。”
苏逸没动,也没应声。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看似无意、实则步步靠近的人。
老头叹了口气,弯腰把竹篮放在地上,推过去两步。“我知道你在防我。可你怀里那姑娘,再不处理肩膀的伤,血就止不住了。她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吧?”
苏逸眼皮跳了一下。
“我不问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从哪儿来。”老人慢慢直起身子,“但我活了八十多年,没见过能把人推出去挡刀还活着回来的。你不是普通人。”
苏逸缓缓抬头,盯着他。
“二十年前,也有你们这样的人来过。”老人说着,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弯了下去,手指抠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时候……海死了。”
苏逸眉头一皱。
“整片海面漂着死鱼,翻着白肚皮,一条条叠在一起,踩上去都不塌。那天夜里,村里的狗全叫了一宿,第二天一只都没剩。”老人抬起眼,“来了五个人,穿白大褂,背着箱子,说是要找一样东西——能镇住海怪的宝物。”
苏逸喉咙动了动。
“他们住在村东头的老屋,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白天出去采样,晚上回来记东西。有个年轻人,总爱坐在门口抽烟,话不多,但看人的眼神特别沉。”老人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布,一层层打开,露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边缘烧焦了,右边缺了一角,左边三个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可中间那个男人,穿着白大褂,侧脸对着镜头,眉骨高,鼻梁直,嘴角微微往下压着,像是习惯性地绷着情绪。
苏逸的心猛地一沉。
那张脸,和他自己,像得离谱。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盯着,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你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人低声说,“他是队伍里最小的,大家都叫他小苏。听说是从北方来的,没人知道他以前的事。但他懂很多,尤其是关于海里的东西……他说,这片海底下,压着不该醒的东西。”
苏逸终于开口:“后来呢?”
“后来?”老人苦笑,“他们找到了那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名字。只记得是个青铜器,半埋在海底礁石缝里,通体刻着古怪花纹。他们把它带回来那天,天黑得反常,连月亮都看不见。当晚,整个村子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有人在海底下喊救命。”
苏逸眯起眼。
“第二天,那五个人全没了。”老人声音发颤,“屋子空了,设备还在,笔记也留着,可人就像被海吸走了一样。紧接着,死鱼事件爆发,接着是怪浪、迷雾、渔船失踪……村里开始传,是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惹醒了‘它’。”
“它?”苏逸问。
老人摇头:“没人敢提这个名字。但从那以后,每隔几年,就会有人来找那东西。有的穿着军装,有的打扮成渔民,还有的……根本不像人。”他看向苏逸,“你刚才用的那种力量,和那晚的气息很像。那种银灰色的流体,会自己动……小苏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开始变成那样了。”
苏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皮肤下的金属质感还未完全褪去。
“你怕吗?”老人忽然问。
苏逸冷笑:“怕解决不了问题。”
“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老人盯着他,“不是那些怪物,也不是突然消失的人。是时间。二十年前的事,今天又重演了一遍。你们这些人,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消失。可海还是那个海,它不在乎谁来了,谁走了。”
苏逸沉默片刻,低声问:“他……最后说了什么?”
老人摇头:“他们都没说完话。那天晚上,我偷偷去看他们,想送点吃的。走到门口,听见他们在吵,说什么‘封印松动’‘必须立刻上报’。然后……海啸来了。”
“不是真的海啸。”他补充道,“水是往上走的,像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拉上去。整个码头悬在半空,船浮着,人站着,可脚下没有地。我就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那栋房子,连同里面的人,一点点被海水吞进去。”
苏逸呼吸一顿。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海边晚上。每年清明,我会去祭拜,可坟头一个都没有。他们没留下尸首,也没留下名字。”老人把照片轻轻推到苏逸面前,“这张照片,是我从烧剩下的房梁里扒出来的。我一直藏着,因为答应过一个人——如果再有人长着这张脸出现,就把这个交给他。”
苏逸终于伸手,接过照片。纸面粗糙,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他没问那人是谁,也没追问更多细节。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口,对方可能就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把照片收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他问。
“因为我怕。”老人坦然回答,“怕说多了,会引来不该注意这里的东西。也怕你听完之后,非要去找答案。而有些答案,找到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苏逸没反驳。
他知道老人说的是实话。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低头看了眼陈梦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但至少还在。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
“你打算怎么办?”老人问。
“等她醒。”苏逸说,“然后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点点头,转身要走。
“阿公。”苏逸忽然叫住他。
老人停下。
“你见过蛟龙吗?”
老人背影一僵。
过了几秒,他缓缓回头,眼神复杂:“我没见过活的。但我见过它的鳞片,巴掌大,青黑色,埋在沙滩下。那是小苏临走前交给我的,让我藏好。他说,要是有一天,有人带着同样的气息回来,就把它交出去。”
苏逸站起身,目光沉定:“它在哪儿?”
老人没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良久才说:“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之前,我在老屋等你。”
说完,他拎起空竹篮,慢慢走远了。
苏逸没再叫他。
他重新坐下,靠着断墙,一只手护在陈梦瑶肩上,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感受那张照片的轮廓。
夜风卷着咸腥味吹过,他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金光,转瞬即逝。
七尊鼎影在他血脉中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遥远的召唤。
他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低语——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