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夜已深沉。
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号子声、夯土声、车马喧嚣声已然沉寂，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未散尽的尘土味、新鲜水泥的湿气，以及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整座城市仿佛一头匍匐假寐的巨兽，只待黎明，便会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
秦哲并未休息，依旧在临时帅府的烛光下，审视着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工程进度简图。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自门外廊下响起。
秦哲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开口：“进来吧。”
门帘微动，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来人一身纯黑的不良人劲装，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白玉阴阳鱼面具，正是不良帅袁天罡。
他对着秦哲，微微躬身，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清晰：“龙头。”
“事情办得如何？”秦哲放下手中的炭笔，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袁天罡直起身，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冷冽：“幸不辱命。”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绢帛，摊开在秦哲面前的案上。上面用简笔勾勒出几幅图案，并标注着一些符号。
“高句丽制式军服、皮甲、铁胄… 已通过各路渠道，陆续‘取’得，或依样仿制，足可装备一千人。”袁天罡的手指划过绢帛上的图案，“样式、材质、新旧程度，皆经过做旧处理，足以乱真。”
他又指向另一处标记：“此外，还‘取得’部分高句丽边军身份符牌、通关文书、甚至…几封盖有模糊官印的私信。 足够栽赃，也足够…引火。”
秦哲看着那绢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十足算计的笑意：“好…很好！ 天罡，此事办得漂亮！”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猎人布下陷阱般的幽光：“东西现在何处？”
“已分批次，秘密运抵 阴山以南的三处秘密据点，由不良人看管。”袁天罡答道，“随时可以启用。”
“很好。”秦哲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思绪飞速运转。
“下一步…”他看向袁天罡，语气转为肃杀，“你亲自带队，挑选最精锐的不良人， 即刻起，像水银一样，给我渗透进草原！ 目标：东突厥颉利残部与突利可汗控制区域的交界地带，尤其是… 一些被视为神圣的祭祀之地、重要水源地附近。”
袁天罡面具下的目光微微一凝：“龙头的意思是…”
“等！”秦哲打断他，眼中锐光更盛，“等朔州互市彻底建成，大局初定。 届时，我会让秦叔宝和侯君集， 挑选一千精锐，换上你搞来的这些‘皮’， 伪装成高句丽的‘溃兵’或‘寻仇的马匪’…”
他做了一个迅猛劈砍的手势：“…去那些地方， 给我狠狠地烧！抢！杀！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重点是， 要留下‘高句丽’的痕迹！ 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是‘高句丽人’在挑衅突厥人的尊严！”
袁天罡立刻领会：“…嫁祸高句丽，激化突厥内部矛盾，甚至…挑起突厥与高句丽的冲突？”
“不错！”秦哲冷笑，“草原上的狼，闻到血腥味，自己就会先咬起来。 他们乱起来，才没空惦记南边的肥肉。”
他站起身，走到袁天罡面前，神色无比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任务，不是参战。 是提前潜伏，摸清路线、哨卡、部落分布。 等秦琼他们动手时， 你们负责在外围制造更大的混乱，接应他们撤退。”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 任务成败是其次！ 所有人的命，才是第一位！ 一旦事不可为，或有暴露风险， 立刻放弃任务，全员撤离！ 东西可以丢，线索可以断， 但人，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任务失败了，我们可以再设计。”秦哲盯着袁天罡面具后的眼睛，“人要是没了… 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明白吗？”
袁天罡身形微微一震。他深知眼前这位“龙头”对敌人何等冷酷算计，但对麾下弟兄的性命，却看得极重。这种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这等见惯生死阴暗之人，心头也不由得一热。
他重重抱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天罡，明白！ 定将弟兄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嗯。”秦哲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案后，仿佛随口问道：“李淳风那边…怎么样了？ 传教之事，还顺利吗？”
提到李淳风，袁天罡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欣慰：“回龙头，淳风他…做得极好，远超预期。”
“哦？”秦哲挑眉。
“他携龙头所赐的那些… 深入浅出、图文并茂的‘新道藏’典籍， 并结合龙头提出的‘济世救人、普惠百姓’之新义，在河东、河北诸道行走传法。”袁天罡禀报道，“其法门简易，道理通透，更辅以义诊、助学等实务， 极受底层百姓拥戴。”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 短短数月，淳风他已… 收录记名弟子，已逾三千之众！ 其中，颇具慧根、可重点培养的关门弟子人选，亦有数十人！ 道门复兴之象，已然初显！”
“三千弟子？”秦哲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李淳风！ 果然没让我失望！ 这效率，都快赶上我龙首原招工了！哈哈哈！”
笑罢，他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有了这三千颗种子，假以时日， 我道门必能深入乡野，扎根民心， 再也不会被那帮秃驴压着打了！ 袁帅，此事，你与淳风，真牛逼哈哈哈，以后道门的发展还是靠你们的，我们秦族不会插手！”
袁天罡躬身：“皆赖龙头谋划深远，赐下奇书新义。 天罡与淳风，谢过龙头了，让我们的道门根基得到延续。”
“不必过谦。”秦哲摆摆手，“传教与渗透，双管齐下。 明有李淳风布道收心，暗有你袁天罡布局搅局。 这北疆乃至域外，迟早… 尽在你掌握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挥挥手：“去吧。 依计行事。 一切…小心。”
“是！”袁天罡再次躬身，身影悄然退入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秦哲独自坐在灯下，目光重新落回朔州地图上，手指轻轻点在了互市的位置，又缓缓向北，滑向那片广袤而混乱的草原。
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一切尽在掌控的、冰冷的笑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阳谋立市，阴谋乱疆。
道门广传，不良潜行。
一盘纵横千里、牵涉多方的大棋，在他的指尖，已悄然落下了又一枚致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