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冬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他最后那个问题抽成了真空。
吴建国站在一旁，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看着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陆远，心中涌起一阵快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赵立冬亲眼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被他自己捅出的天大篓子压垮的。
六个亿的窟窿，天大的责任。
这两座大山，足以将任何一个政治新星压成齑粉。
陆远站在风暴的中心，感受着来自市委书记那如山岳般沉重的审视，以及身侧吴副市长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
他沉默了。
这沉默在吴建国看来，是心虚，是恐惧，是无计可施的征兆。
然而，赵立冬却从陆远的沉默中，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慌乱，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之下极致的平静。
【叮！S级危机剧本《六亿的赌注》进入关键剧情节点。】
【宿主面临最高决策者的终极压力测试，对手已打出王炸（金融风险牌）。】
【系统推荐激活全新角色卡：【精明的谈判专家】。】
【角色特性：1.绝对理性，洞悉利益核心。2.语言陷阱，重构谈判框架。3.画饼大师，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是否激活？】
“激活。”陆远在心中默念。
下一秒，他抬起了头。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吴建国心中莫名的“咯噔”一下。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变了。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一把锋芒毕露、锐不可当的刀，那么此刻，他就像一块温润而深沉的古玉，所有的锋芒都被收敛于内，只剩下一片让人看不透的、胸有成竹的温和。
“赵书记，吴副市长，”陆远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在制定方案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无数遍。”
他没有直接回答“扛不扛得起”，而是将问题引向了另一个维度。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请教吴副市长一个问题。”陆远转向吴建国，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假如说，有一个病人，一条腿已经生了坏疽，从大腿根就开始发黑、腐烂，每天散发着恶臭。医生说，必须立刻截肢，否则坏疽会蔓延全身，危及生命。但是，病人的家属却说，不行，截肢了，我这个亲人就不完整了，他会疼，会流血，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我们应该继续给他吃止痛药，用最好的布把他烂掉的腿包起来，假装它还是好的。请问吴副市长，您觉得，哪种做法，才是真正的负责任？”
吴建国的脸色猛地一僵。他没想到陆远会突然抛出这么一个刁钻的比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企业怎么能跟烂腿比？”他下意识地反驳，但话说出口，就感觉到了底气不足。
“为什么不能比？”陆远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陡然锐利了三分，“那六个亿的贷款，难道现在还是健康、优良的资产吗？不，它不是。它就是那条已经腐烂、发臭的腿！它早就坏了，烂了！只不过被银行用‘续贷’这块漂亮的遮羞布给包了起来，被各位行长用‘维持金融稳定’这颗止痛药给麻痹着，大家一起假装它还活着而已！”
“这六个亿的窟窿，不是我的方案捅出来的。它早就存在了！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滴答作响，只不过以前，大家都有默契地捂着耳朵，假装听不见。我的方案，无非是把那个该死的闹钟，提前按响了而已！”
陆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如同重锤，一下下地砸在吴建国的心口上。
吴建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用“六亿坏账”筑起的坚固防线，被陆远几句话就给拆得七零八落。
是啊，这笔账，早就烂了。这是金融系统里，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去捅破的脓包。
赵立冬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陆远。此刻，他的眼中，已经不仅仅是欣赏，更是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惊喜。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胆识，更有远超他年龄的清醒和智慧。他没有陷入“谁负责”的泥潭，而是直接跳出框架，重新定义了问题本身。
“所以，赵书记，”陆远重新转向赵立冬，语气由刚才的锐利转为沉稳的建设性，“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应该是‘谁来为这六个亿的窟窿负责’，因为这个责任，五年前、十年前，就已经有人需要负责了。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把这个窟窿补上，甚至，是如何把这个烂摊子，变成我们南江市未来发展的一块金砖。”
金砖？
吴建国听得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把六个亿的烂账变成金砖？这小子是疯了吧？
赵立冬也来了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说下去。”
“银行为什么怕？”陆远伸出一根手指，“因为按照传统的破产清算，企业一倒，资不抵债，银行的贷款就成了纯粹的损失，只能拿回一点残羹剩饭。他们当然不愿意。”
“但我们为什么要走传统的老路？”陆远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资产打包盘活，以时间换空间’。”
“具体的说，分两步走。”
“第一步，叫‘债转股’。对于那些还有一定市场前景，只是经营不善的企业，银行可以把一部分债权，转换成企业的股权。银行从‘讨债的’，变成‘当老板的’。这样一来，银行的账面上，坏账就变成了‘长期股权投资’，财务报表好看了，窟窿暂时就补上了。而企业呢，卸下了沉重的利息包袱，可以轻装上阵。银行为了让自己的股权未来能值钱，就必须利用自己的资源，真心实意地帮助企业寻找新的技术、新的市场。这就把银行和企业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吴建国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主管工业，但对这些前沿的金融玩法，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只觉得陆远说的这些，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又觉得匪夷所思。
赵立冬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他虽然不是金融科班出身，但他的高度决定了他的视野。他立刻就明白了“债转股”这三个字背后蕴含的巨大能量。
“那第二步呢？”赵立冬追问道。
“第二步，叫‘资产打包，筑巢引凤’。”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魔力，“对于那些像红星厂一样，已经彻底烂掉、毫无盘活价值的企业，我们就把它最值钱的东西——土地、厂房，进行专业的评估和打包。然后，我们拿着这个‘资产包’，去筑一个‘金窝’。”
“这个‘金窝’，就是我们规划的那个全新的高新产业园区。我们告诉外面那些想飞进来的‘凤凰’——那些实力雄厚的资本、那些高科技企业，你们来我这里投资，我不仅给你们政策优惠，还直接给你们现成的土地和厂房，甚至，我还可以让银行把这个‘资产包’作为抵押，为你们的新项目提供配套的低息贷款。”
“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陆远自问自答，“银行那些原本一文不值的‘坏账’，因为捆绑了新项目的未来收益，立刻就变成了‘优质资产’。而我们南江市，没有花财政一分钱，就盘活了僵尸企业，引来了金凤凰，建起了新园区。”
陆远说完，整个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描绘的，是一幅化腐朽为神奇的宏大画卷。在这个画卷里，银行、企业、政府、新资本，四方共赢，皆大欢喜。那个原本要将所有人拖下水的六亿黑洞，反而成了一切美好故事的开端。
这饼画的，太大了，也太香了。
吴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他张着嘴，像一条缺水的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一场严肃的政治博弈，而是在旁听一堂哈佛商学院的顶级案例分析课。
“啪、啪、啪。”
赵立冬缓缓地鼓起了掌。他看着陆远，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好一个‘债转股’，好一个‘筑巢引凤’！”赵立冬站起身，走到陆远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陆，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啊。”
他转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吴建国，语气恢复了市委书记的威严：“建国同志，现在你听明白了吗？我们人搞改革，不是要当裱糊匠，把烂摊子糊弄过去。而是要有刮骨疗毒的勇气，更要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
“陆远同志的这个思路，我看就很有智慧。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吴建国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他扔出的王炸，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变成了一手同花顺。
“书记，我……我明白了。”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还不明白。”赵立冬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陆远身上，“光有思路还不行，得让银行那帮‘老狐狸’点头才行。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这个饼画得再好，他们不信，也是白搭。”
陆远微微一笑，那【精明的谈判专家】的气场全开：“书记，请您放心。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对于银行家们，我们只需要跟他们谈一件事——利益。”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我请求，由我，亲自去和几位行长谈一谈。”
赵立冬看着他自信的样子，大手一挥：“好！我给你授权！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调动！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周之内，我要看到银行的态度转变！”
“是！”陆远立正敬礼。
走出市委书记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说服赵书记，靠的是蓝图和远见。而说服那群掌控着真金白银的银行家，需要的，将是一场更加残酷、更加直接的利益绞杀。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昨天打来的、备注为“市工商银行张承安”的号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张承安依旧温润儒雅的声音：“喂，您好。”
“张行长，我是陆远。”陆远的声音平静而客气，“不知道您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代表市工业转型升级领导小组，正式拜访您和几位行长，专门跟各位汇报一下，我们关于那六个亿‘金融创新’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