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暖炉房的炭火正旺，把薛郎朗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纯熙端来一碗刚热好的甜酒蛋，瓷碗碰着桌面发出轻响：“先垫垫肚子，跑手续是体力活，空着肚子可不行。”
薛郎朗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刚喝一口就被烫得龇牙。纯熙笑着给他递过凉毛巾：“急什么？周县长都松口了，还差这一会儿？”
“不是急着跑手续，是急着把担子分出去。”薛郎朗擦了擦嘴，把皱巴巴的烟盒扔在桌上，“我可不想再像管驾校那样，天天盯着考勤、算着油钱。成立开发公司，我就投钱、把方向，具体的事得有人扛。”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么大言不惭的，驾校的事情他好像都没有参与过管理。
他看向纯熙，眼神软下来，“荷花山庄才是根基，我想多陪你和思涵，不想天天在外头瞎跑。”
纯熙心里一暖，从抽屉里翻出纸笔：“你说，我记。你只管把大框架定好，跑腿的事让他们去。”
两人敲定细节已是后半夜，薛郎朗牵着纯熙往卧室走时，特意轻手轻脚绕到隔壁婴儿房——小思涵裹着软乎乎的花棉被，粉嘟嘟的小脸埋在枕头上，呼吸均匀。
薛郎朗弯腰帮她把蹬开的被子掖好，指尖碰了碰她温热的小脸蛋，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蝴蝶。
次日上午，山庄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纯熙正在厨房教帮工做腊肠，听见声音手里的活儿一顿，快步跑出去，就看见纯一凡拎着两大包年货站在石拱桥上，藏青色的棉袄上沾着些尘土。
“一凡！”纯熙眼睛一红，快步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包，“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让你姐夫去接你。”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纯一凡笑着往山庄里看，正好撞见薛郎朗送会计出门，当年那个穿着旧夹克、连彩礼都凑不齐的青年，如今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举手投足间全是沉稳，他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主动走上前递烟，“姐夫。”
薛郎朗笑着接过，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冻坏了吧？快进暖炉房烤烤火，你姐刚炖了羊肉汤。”
暖炉房里炭火更旺了，婴儿车就推在炉边，小思涵穿着红色的连体棉袄，正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四处看。
纯一凡放下行李就凑过去，轻轻戳了戳外甥女的小脚丫，逗得宝宝“咯咯”笑出了声，小手挥舞着抓他的手指。
纯一凡心都化了，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还有那张刚拟好的开发公司规划图，喉咙有些发紧。
“姐，我这次来，一是过年了给你们送点东西，二是……”
纯一凡喝了口羊肉汤，放下勺子时眼神有些闪躲，“爸妈最近总打听你的消息，总在我跟前念叨。我妈说‘纯熙现在是熬出头了，男人发达了该帮衬家里’，还念叨着过年的年货和家里的开销，没怎么提你在山庄过得好不好，就问姐夫的生意能不能‘带上家里’。”
纯熙手里的汤勺“当”地碰了下碗沿，眼底泛起水光却很快沉下去，嘴角牵起一抹涩笑。
她太清楚父母的性子——当年她执意嫁给穷小子，母亲骂她“眼瞎”，父亲说她“断了家里的指望”，断关系时连她攒的几件旧衣服都扔出了门。
婚后头两年她最难时，曾厚着脸皮回娘家借米，被母亲泼了一身冷水，说“穷死也是你自找的”。
如今听说薛郎朗发迹，倒想起有她这个女儿了。
“他们的性子我清楚。”纯熙擦了擦眼角，语气平静，“当年我赌着气嫁你，不是要跟家里彻底闹翻，只是想争口气。现在他们惦记着好处来缓和关系，我心里不是滋味，可终究是生我养我的人。”
“我明白。”薛郎朗握紧她的手，转头对纯一凡说，“一凡，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只要能缓和关系，让你姐少些牵挂，这趟年我肯定陪她回。年货我来备，烟酒要拿得出手，家里要是有什么需要添补的，你直接跟我说。但丑话我放前头，帮衬可以，得是明明白白的情分，不能是无止境的索取——我能让你姐过好日子，也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纯一凡脸一红，低头扒了口饭：“姐夫，我知道爸妈做得不地道。他们私下跟我说，想让你帮着把家里的老房子翻修了，还说……还说想让我高考完去你公司‘学本事’，其实是盼着有份稳当的差事。我没应，就是觉得不该这么攀附你。”
“以前穷，没脸去见爸妈。现在不一样了，我能让纯熙和思涵踏踏实实过日子，也该给爸妈一个交代。”薛郎朗给纯一凡添了碗汤，目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心头猛地一沉。
只有他知道，眼前这即将面临高考的小舅子，前世本已经考上京都名牌大学，却因家里顾虑生计，最终放弃学业去小学教书，一辈子困在小城里。
这份遗憾，他绝不能让它重演。“你现在高三，正是冲刺的时候，别为学费和生活费操心，姐夫都给你备着。年后开发公司办资质，要是你高考完有空，可以来姐夫这里工作，正好提前熟悉社会，比闷在家里强。”
“真的？那太谢谢姐夫了！”纯一凡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爸妈最近总念叨，说我高中毕业了就可以分配工作了。我想着高考完去打暑假工，多少能凑点。”
纯一凡攥紧了筷子，指节都泛了白，抬眼时眼神格外认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我打算高考就报工商管理专业，学好了真本事，以后不光能帮衬家里，更能帮着姐和姐夫稳住生意。”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终究把藏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说实话，姐夫，以前你对我姐动手、把家里钱败光的那些浑事，我没忘。现在你变好了，我比谁都高兴，可也怕……怕这是一时的。我就这么一个姐，她以前受的苦够多了，你得真的对她好，不能再让她掉眼泪。”
“这辈子都不会忘。”薛郎朗看着纯熙，眼底全是温柔，“当年她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我拼事业，就是想让她和思涵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守着这山庄，再也不用受委屈。”
纯熙叹了口气，往纯一凡碗里夹了块羊肉：“快吃吧。我知道他们爱面子，特意备了好酒好烟，还有给你爸的皮袄、给你妈的羊绒围巾，你先带回家。就说……就说是我和薛郎朗的心意，过年我们亲自回去给他们拜年。”
听着姐姐对父母生分的称呼，纯一凡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奈何这都是那眼里只有钱的父母咎由自取，他也不好劝说什么。
薛郎朗也跟着点头，语气格外恳切：“你安心备考，别的都不用管。这个假期要是有空，就来公司熟悉熟悉环境，也算提前接触专业相关的实务，对你以后报考专业、了解行业都有好处。工资按正式实习生算，就当是姐夫提前给你的‘高考奖励’。等你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姐夫全包，你只管专心读书。”
他及时收住话头，笑着拍了拍纯一凡的肩膀，“别担心，有姐夫在，你只管往前冲。”
纯一凡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正好能多陪我姐几天，还能学东西！”
一旁的纯熙始终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汤碗边缘，瓷碗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她抬眼看向薛郎朗，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当年父母是怎么奚落他的？“没出息的混混”“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那些尖刻的话像针一样，她记了好几年。
可如今，这个曾被全家轻视的男人，却心甘情愿地扛起小舅子的未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暖炉的火光映在薛郎朗脸上，把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沉稳，纯熙的眼眶微微发热，悄悄别过脸，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小思涵像是被笑声吸引，挥舞着小手“咿呀”叫了两声，小脑袋歪着往纯熙怀里拱。
薛郎朗伸手把宝宝抱过来，托着她的小屁股颠了颠，笑着对纯一凡说：“等开春暖和了，带爸妈来山庄，让他们好好抱抱外孙女。你看这小家伙，长得跟她妈妈小时候一个样。”
暖炉房里的笑声混着炭火的噼啪声，飘出窗外。
薛郎朗看着眼前的亲人，心里格外踏实——开发公司的资质要办，新城区的工程要争，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守着身边的人，把曾经亏欠的亲情，一点点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