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城外的燕军大营,中军王帐内,气氛并不如营寨规模那般威武雄壮,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压抑。
燕王慕容垂抚摸着颔下虬髯,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粗糙的晋州地域图,眼中早已没了初来时的志得意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与权衡。
“王爷,今日攻城……是否再加大些力度?摄政王那边……”一名心腹将领小心翼翼地问道,话未说完便被慕容垂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力度?加大什么力度!”慕容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宇文卓催得紧,他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本王的五万儿郎,是大风刮来的吗?是燕州大半的家底!折在这里,他宇文卓赔给本王?”
慕容垂站起身,烦躁地在帐内踱步:“本王原以为,携五万大军之威,兵临城下,那李晨识相点就该弃城而走,最不济也该人心惶惶,露出破绽。谁曾想……这晋州城就跟个铁桶似的!守军士气非但不跌,反而愈发高涨!还有那些守城器械,连弩犀利也就罢了,偶尔扔下来的那些会冒烟爆炸的铁疙瘩又是什么鬼东西?!”
一想到攻城时,偶尔从城头掷下、落地后轰然炸开、造成不小伤亡的“震天雷”雏形,慕容垂就感到一阵心悸。这李晨,手底下邪门的东西未免太多了!更别提潜龙镇那边传来的、越传越玄乎的“神雷”覆灭万军的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爷,”一旁的谋士见状,低声劝解,“李晨此獠,确有过人之处,兼有奇物助阵,强攻恐非上策。如今局势微妙,不如……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怎么观?”慕容垂停下脚步,看向谋士。
谋士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王爷,如今的关键,不在晋州,而在西凉!宇文卓十万大军已动,目标是西凉。若宇文卓在西凉势如破竹,迅速平定乱局,届时挟大胜之威,李晨必然胆寒,晋州或可不战而下。反之……若宇文卓在西凉受挫,陷入泥潭,则证明李晨及其盟友实力远超预估,我等继续留在晋州城下,恐有腹背受敌之险啊!”
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坐下:“你的意思是……看宇文卓的动向再定行止?”
“正是!”谋士点头,“若宇文卓胜,我等便趁势猛攻,分一杯羹。若宇文卓败或僵持……王爷,咱们燕州基业为重,这浑水,不蹚也罢!届时寻个由头,退兵便是!”
慕容垂沉吟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确实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风险最小,进退自如。至于宇文卓的催促?哼,天高皇帝远,他慕容垂又不是宇文卓的直属部下,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这套,谁还不会?
“传令下去!”慕容垂最终下定决心,“各部保持对晋州城的围困态势,每日例行佯攻,做做样子即可!没有本王将令,谁也不许擅自全力攻城,违令者斩!多派哨探,密切关注西凉战况!”
“是!”
于是,晋州城外的战事,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局面。
燕军每日依旧鼓噪攻城,箭矢往来,喊杀震天,但攻势雷声大雨点小,往往稍一接触便即后退,仿佛只是在完成某种任务。慕容垂的五万大军,如同一条盘踞的巨蟒,吐着信子,却迟迟不肯真正下口。
京都,摄政王府。
宇文卓看着晋州方向送来的、语焉不详的“战报”,上面尽是“今日猛攻”、“杀伤无算”、“城头摇摇欲坠”之类的套话,实际进展却丝毫未见。宇文卓气得将战报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慕容垂这个老滑头!他在糊弄鬼呢!”宇文卓脸色铁青,“五万大军,围城多日,寸功未立!他是在保存实力,等着看本王在西凉的笑话!”
赵德明苦着脸道:“王爷,慕容垂向来首鼠两端,无利不起早。如今李晨显露出诸多不凡,潜龙镇又传得神乎其神,他定然是怕了,不敢真打。”
“他不敢打,李晨就能安心抽调兵力支援西凉!”宇文卓眼中寒光闪烁,“必须给慕容垂施加压力!告诉他,若再逡巡不前,待本王平定西凉,第一个拿他燕州开刀!另外,许诺他的河套三郡,若能拿下晋州,再加码!告诉他,晋州府库,任他取用!”
“是,王爷!属下立刻去办!”赵德明连忙应下。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慕容垂收到了宇文卓更加严厉的催促和更诱人的许诺,也只是嗤笑一声,随手将信扔在一边。
“宇文卓急了?”慕容垂对谋士笑道,“他越急,越说明西凉局势不顺!告诉下面的人,演戏演得像一点,但骨头,一块都不许给本王啃!咱们啊,就等着看西凉那出大戏,到底怎么收场!”
晋州城下,就这样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
李晨乐得拖延时间,加紧完善水火之计,等待最佳时机。柳如烟带来的援军则趁机休整,熟悉城防。慕容垂则打定了主意出工不出力,坐山观虎斗。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凉。
郭孝与董琥的密谋,风狼与董璋的动向,以及宇文卓那十万大军的真正意图与遭遇,将直接决定晋州城下这五万燕军的最终命运,乃至整个北地未来的格局。
风暴,正在西凉积聚。
而晋州,仿佛暴风眼中短暂的宁静,宁静之下,却隐藏着更深的杀机与即将喷薄而出的烈焰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