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沟”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混合着血腥、焦糊和那股特有腥臊气的味道,顽固地黏在鼻腔里,仿佛成了我们身上洗不掉的印记。战斗结束了,胜利的欢呼短暂而压抑,更多的是打扫战场时的沉默,以及将牺牲战友遗体小心抬出时,那撕扯着每个人心脏的钝痛。
老猫、大个,还有另外三名“山魈”的队员,永远留在了那条充斥着罪恶与黑暗的沟壑里。他们的名字被雷队长用匕首,一笔一划,深深刻在驻地旁边一棵老松树的树干上,旁边是更多早已刻下的、陌生的名字。那棵松树,像一个沉默的纪念碑,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牺牲。
我和小石头站在树前,良久无言。小石头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老猫”那两个刻痕,眼圈泛红,却死死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比以前更沉默了,眼神里属于少年的跳脱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血与火强行催熟的沉郁和坚硬。
我的伤臂在战斗中被怪物利爪擦过,添了道新口子,火辣辣地疼。但更深的疲惫来自精神层面。强行干扰那黑袍祭司的施法,以及持续高强度的感知,几乎榨干了我体内那新生的力量。此刻,它像一条耗尽力气的溪流,在经脉中缓慢而滞涩地流淌,带来阵阵空虚的刺痛。怀中的“生命之树”碎片也恢复了冰冷,只是在偶尔接触到残留的黑暗能量时,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排斥感的悸动。
根据地的表彰和总结大会开得简朴而沉重。我们“山魈”分队立了集体功,雷队长和几名牺牲的战友被迫记了个人战功。军区的首长高度肯定了这次行动,称之为“粉碎了日寇利用邪魔歪道祸害我国的又一次疯狂尝试”。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一场局部胜利,拔除的,或许只是“门徒会”众多触须中不算太重要的一根。
“山魈”分队需要休整,也需要补充新鲜血液。阵亡队员的缺额很快从主力部队中挑选来的精锐补上。新来的队员眼神里带着对“山魈”传奇色彩的向往和对老队员的敬畏,训练场上更加卖力。我和小石头,不知不觉间,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老兵”。
我的“异能”依旧是个需要小心保守的秘密。只有雷队长和韩指导员隐约知道一些,他们不再追问,只是在我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脸色苍白时,会默默给我批几天相对轻松的任务,让我恢复。我开始更加系统地摸索这股力量。它似乎与我的情绪和意志紧密相关,愤怒和杀意会让它变得锐利而具有攻击性,但消耗巨大,且难以控制;而当我心境平和,带着守护的意念去引导时,它则显得温顺而持久,甚至在缓慢滋养我受损的身体和那残废的胳膊。
我尝试着将这种温和的力量应用于日常。在野战医院帮忙照顾重伤员时,我会趁着无人注意,将手掌悬在伤员伤口上方,集中意念。那丝微弱的暖流虽然无法让伤口瞬间愈合,却能明显缓解他们的痛苦,加速些许愈合的进程,甚至能驱散一些因伤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热。我做得极其隐蔽,效果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只当是伤员的顽强生命力和良好护理的结果。但看着那些原本痛苦呻吟的战士在我的触碰下渐渐安稳睡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感会悄然漫上心头。这或许,也是战斗的一种方式。
小石头则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军事技能的提升上。他的枪法越发精准,甚至开始跟着分队里唯一的狙击手学习潜伏和远程狙杀技巧。他很少再提起牺牲的战友,但我知道,那些名字都刻在了他心里,成了他不断变强的燃料。他有时会看着我给伤员“安抚”后疲惫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壶,或者把我那份比较耗体力的任务接过去。
日子在紧张的训练、休整和偶尔的小规模侦察任务中流淌。时间进入了1941年,战争的形势愈发严峻。通过分队的特殊情报渠道,我们不断收到来自全国各战场,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场的消息。有捷报,但更多的是失利的阴影和日益残酷的搏杀。鬼子的“扫荡”一次比一次凶狠,根据地的生存环境也越发艰难。
一天,韩指导员召集我们开会,传达了上级关于“精兵简政”、加强生产自救的指示。分队的口粮配额再次削减,我们需要开垦更多的荒地,种植粮食蔬菜,甚至要学习纺线、制作军鞋。
“咱们是战斗部队,但肚子吃不饱,枪都端不稳!”韩指导员的声音依旧沉稳,“鬼子想困死我们,饿死我们,咱们偏要活得更好!从明天起,除了必要的警戒和训练,所有人都要参加生产!”
于是,我们这群习惯了摸爬滚打、潜伏狙杀的“山魈”,又多了个身份——垦荒的农民。手掌磨出了新茧,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但在那片我们用汗水浇灌出的、略显贫瘠的绿色秧苗前,一种与这片土地更加紧密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们守护的,不只是一个概念上的国家,更是这能长出粮食、养活生命的土地。
在这相对平静(却同样艰苦)的日子里,我体内那股力量似乎也受到了这种“生”的气息滋养,恢复得更快,流淌得更加圆融。我甚至尝试着,在开垦出的田埂边坐下,将意念沉入脚下这片饱经战火却依旧孕育着生机的大地。那一刻,我仿佛能“听”到种子在泥土下破壳的声音,“感受”到根系努力向下延伸的坚韧。这种与土地最本源生机的共鸣,让我的力量带上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温和而博大的气息。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夏末的一天,分队接到一个紧急任务:护送一批从敌占区突围出来的文化界人士和重要技术资料,前往太行山深处的另一个根据地。这批人及其携带的资料,对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打破敌人文化封锁至关重要。
任务路线漫长,需要穿越数道日军封锁线,危险性极高。“山魈”分队被选中,正是因为其出色的渗透和护卫能力。
雷队长在布置任务时,神色格外凝重:“这次护送的不是武器弹药,是比武器更重要的‘火种’!这些人,这些资料,都是咱们中国未来的希望!豁出命去,也要保证他们安全到达!”
我们再次检查装备,这次携带了更多的弹药和应急干粮。我和小石头被编入核心护卫小组,负责贴身保护几位年纪较大的学者和那箱密封的技术资料。
护送队伍在夜色中悄然出发。除了我们“山魈”的队员,还有几位熟悉当地情况的交通员引路。队伍沉默地行进在山间小路上,气氛紧张。那几位文化界人士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异常坚定,紧紧跟着队伍,没有人掉队,更没有人抱怨。
连续两天的昼伏夜出,我们成功绕过了两道封锁线。第三天夜里,在穿越一片丘陵地带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负责在前方探路的老猫(新补充的队员,沿用了牺牲老猫的代号)突然发回紧急信号——前方发现日军夜间巡逻队,人数不少,携带有军犬,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隐蔽!全体隐蔽!”雷队长立刻下令。
我们迅速分散,依托地形潜伏下来。我将那几位学者和资料箱安排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用枯草和树枝仔细掩盖。自己也伏在沟沿,屏住呼吸,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
日军的皮靴声和军犬的喘息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夜空中胡乱扫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内那股力量不由自主地开始流转,带着一种临战前的冰冷和锐利。
突然,一条军犬似乎嗅到了什么,朝着我们藏身的河沟方向狂吠起来!
“八嘎!那边有动静!”日军士兵的叫喊声响起,脚步声立刻转向我们这边!
“准备战斗!”雷队长低吼,手中的枪口已然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眼看无法避免交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将那股蓄势待发的力量,不再是针对某个具体目标,而是如同无形的屏障般,向前方扩散出去!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强力的“干扰”和“排斥”,针对的是那些军犬敏锐的嗅觉和日军士兵对危险的直觉!
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如同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但效果是显着的!
那条狂吠的军犬突然像是失去了目标,困惑地原地打转,发出呜呜的声音。逼近的日军士兵也明显迟疑了一下,手电光柱的移动变得杂乱。
“怎么回事?”
“好像……没什么?”
日军小队长的声音带着疑惑。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雷队长当机立断,打了个手势。我们护卫小组立刻带着学者和资料,沿着河沟向下游方向,悄无声息地快速撤离。其他队员则留在原地,继续潜伏,准备必要时进行阻击牵制。
我们一口气跑出两三里地,直到确认摆脱了追兵,才停下来喘息。那几位学者惊魂未定,却纷纷向我们投来感激的目光。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颤抖:“同志……谢谢……谢谢你们……”
我勉强笑了笑,擦去鼻血,感觉浑身虚脱,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小石头赶紧扶住我,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这一次,我没有用异能去杀伤,而是用它守护。代价巨大,但看着那几位学者安然无恙,看着那箱承载着未来希望的资料完好无损,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冲淡了身体的极度疲惫。
我们最终成功地将这批“火种”护送到了目的地。任务完成,但我知道,我的路,还有很长。无论是面对明处的枪炮,还是暗处的魑魅魍魉,只要这片土地还需要守护,只要那理想的火焰还未熄灭,我这微弱的、源自大地和牺牲的力量,就将永远燃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