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走了。
那句话,“你会把自已也弄丢的”,像口钟,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哐当哐当响个不停,震得他脑仁疼。
赌场后堂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黏在了他身上,怎么都挥不去。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大步走了出去,把管事那谄媚又带着点畏惧的“野哥您慢走”甩在身后。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他眯缝着眼,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每个人好像都有个去处,有个奔头。可他呢?他刚“赢”下了一块不小的地盘,手下多了几十号听他吆喝的人,口袋里也不再是叮当响。但这感觉……他妈的真糟透了。心里头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灌进来的不是得意,是冷风,嗖嗖的。
他没回商行,也没去任何新接手的场子。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以前四海货栈附近的那条老街。这里变化不大,还是那些低矮的铺面,熟悉的叫卖声。他甚至能看到原来货栈大门的那个位置,现在被一家卖杂货的占了。
几个光屁股的小孩追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差点撞到他。一个老太太坐在自家门槛上摘菜,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浑浊,带着点对外来人的打量。
林野站在那儿,有点恍惚。好像昨天,他还和铁柱他们在这条街上扛包流汗,为多挣几个铜板高兴半天,为被克扣了工钱骂骂咧咧,然后凑钱去打最劣的烧酒,蹲在马路牙子上吹牛,说等以后有钱了要如何如何。
以后?他现在算是有钱有势了吗?可铁柱呢?坟头草都怕是不止一尺高了吧。其他那些兄弟呢?散的散,死的死。就剩他一个,站在这里,穿着体面的绸布衫,揣着满兜的肮脏钱,心里却空得能跑马。
他摸了摸口袋,想掏烟,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烟盒刚才落在赌场后堂了。
“操!”他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没带烟,还是在骂这狗日的人生。
一个挑着担子卖炊饼的老汉从他身边走过,喊着:“炊饼——热乎的炊饼——”
那声音苍老,带着股生活压榨下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有种韧劲儿。林野看着那老汉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已的父亲。那个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沉默寡言,最后累弯了腰,病死在床上的男人。他梦里偶尔会出现父亲的背影,走在田埂上,走向那片金灿灿的稻田,从不回头。
他曾经发誓要离开那片土地,要出人头地,再也不受穷挨欺。现在,他好像做到了,又好像……走得太远,远得把来时的路和当初那点念想,都给丢了。
苏禾说的对,他怕。怕失去现在这用兄弟的血和自已的良心换来的、看似稳固的一切,怕一松手,就又掉回那个任人踩踏的泥坑里。所以他只能抓紧,抓得更紧,哪怕手里攥着的是荆棘,是炭火。
他在老街站了很久,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脚步虚浮,像个喝醉了酒的人。
赢?这他妈算哪门子的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