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砜的指尖在粗布包上顿了顿,麦饼的焦香混着石杵碾过药臼的沙沙声,突然被一声剧烈的咳嗽撕开。
阿姐!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扑过来,拽她的衣袖,柱子哥又咳了!
医棚里的草席上,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蜷缩成虾米状,脊背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
青砜的瞳孔骤缩——他唇角的黑雾比昨日更浓了,那是玄渊雾气侵入肺腑的征兆。
她抄起银针筒的手在发抖,却还是精准地扎向少年的天突、膻中、肺俞三穴。
稳住呼吸,跟着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指尖按住少年手腕的脉搏,感知着那团乱窜的阴寒。
石杵还在药臼里转,雪心莲的冷香混着寒髓草的苦,在暖黄的灯晕里漫开。
当第七根银针扎进气海穴时,少年突然弓起身子,一口黑中带金的血沫喷在青砜衣襟上。
退开!苏晚星的声音从腕间通讯器炸响,玄渊毒雾在侵蚀你的血脉!
你体内的雪猿血脉压制不住了!
青砜没退。
她反手拔针,指腹被针尾的倒刺划出血珠,混着少年咳出的毒血渗进药臼。
喉头突然泛起腥甜,她别过脸,用袖口捂住嘴,再抬头时,睫毛上沾着血珠:苏工,你看。她指向墙上用炭笔写的火种不灭,墨迹被水汽洇开,像团烧不熄的火,这些孩子的命,比我的脉重要。
她转身要继续捣药,却踉跄了一下。
小丫头眼尖,扑过去扶住她的腰:阿姐手在抖!
青砜低头,这才发现右手的指甲盖全白了,连带着整条胳膊都在发颤。
药臼里的雪心莲碎瓣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点血珠,红得像要烧起来。
同一时刻,二十里外的火种营议事厅,陶碗砸在青砖上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老陈头昨天咳得坐都坐不稳!络腮胡的铁牛拍桌子,脖颈上的刀疤跟着抖,咱们营里的战士是刀,刀锈了还怎么砍贾无涯的狗头?
刀是为了护人!扎着马尾的阿橹把茶盏往桌上一墩,上个月在西巷,要不是王婶给咱们藏伤号,现在躺冰窖的就是咱们!
林澈靠在椅背里,指尖敲着绣鞋张刚传回的密信。
羊皮纸上的血字还带着温度:贾无涯在暗市放风,说雪心莲被你私藏,只救亲信。更下方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七个街区被红笔圈成血环——那是贫民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流言传得最凶的所在。
都闭嘴。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铁牛,你阿娘当年在码头扛货,是不是总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你?
铁牛愣了愣,刀疤软下来:是...她说饿着能扛,寒了心扛不住。
阿橹,你女儿坟头的雪,是谁偷偷给扫的?林澈的拇指摩挲着信上的血渍,是隔壁卖豆腐的老周,他自己儿子还躺着等药呢。
议事厅安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林澈突然起身,皮靴碾过碎陶片,明天正午,千帆中央市集,三口大锅,当众熬药。
那是贾无涯的地盘!飞檐陈从梁上翻下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他的人能把市集屋顶的瓦都掀了!
所以你得把屋顶看牢了。林澈扯下墙上的地图,用刀尖在市集中心画了个圈,你不是说通风管道能藏二十个人?
飞檐陈眼睛亮了,炊饼渣掉在地图上:我昨晚刚摸过,西南角的烟筒能藏三个,东北角的...
留着跟弟兄们说。林澈把地图塞给他,转身时瞥见窗外的月亮,像块被咬了一口的冷馍,去把药匠们都叫起来,雪心莲和寒髓草按三比一配,水要取后山的无根露——咱们熬的不是药,是人心。
次日正午,市集广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
林澈站在三口一人高的铜锅前,袖管卷到肘弯,腕间的系统腕表闪着微光。
他亲手往第一口锅里撒雪心莲时,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听说这药要银子?昨天还说他藏药,今天倒大方了?
飞檐陈的暗号从屋顶传来——是两声鹧鸪叫。
林澈低头搅着药铲,嘴角勾了勾。
阿娘!阿娘!
稚嫩的哭嚎像把刀,劈开人群。
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跪成一片,最前面的小丫头抱着个脸色发青的妇人,她咳血了!
求大侠救命!
林澈蹲下身,舀了碗药汤。
药香裹着清甜漫开,小丫头却缩了缩:要...要多少钱?
不要钱。他把碗塞进小丫头手里,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冻红的手背,但你得帮我个忙——明天,把空碗拿到医棚,青砜阿姐会给你盛热粥。
小丫头仰起脸,眼泪在睫毛上打转:真的?
比雪心莲还真。林澈笑着起身,余光瞥见街角闪过一抹水红。
那是绣鞋张的暗号——贾无涯的人来了。
好一出仁义戏。
冰冷的声音像块碎冰,砸在沸腾的药香里。
林澈的脊背绷紧,却没回头。
他望着广场中央的石牌楼,阴影里,玉算盘的寒光正从楼檐上淌下来,像根淬了毒的针。
玉算盘的寒光穿透石牌楼阴影时,林澈后颈的汗毛先竖了起来。
他搅药铲的手顿了顿,余光瞥见铜锅水面倒映出的玄色广袖——贾无涯来了。
你可知这一锅药,值多少金?阴鸷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铁线,精准戳进人群里。
林澈抬头,正撞上高台上那道身影。
贾无涯着玄色云纹锦袍,腰间玉牌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最醒目的是他头顶悬浮的白玉算盘,每枚算珠都刻着血纹,你可知若匀着用,能撑一个月?
现在一口喝光,三天后呢?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有个裹灰布衫的汉子攥紧了衣角:他说得对,雪心莲金贵得很......抱着病妇的小丫头手一抖,碗沿磕在青石板上,药汤溅湿了她的破鞋。
林澈没急着开口。
他盯着贾无涯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商会特有的,能实时统计物资价值。
看来对方早就算好了账,就等他当众出丑。
各位街坊。他突然笑了,药铲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你们看这汤。他掀开锅盖,沸腾的药气裹着冷香涌出来,颜色是不是比寻常雪心莲汤清亮?人群里有几个老药匠踮脚看,纷纷点头。
那是加了彼岸花粉。林澈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这东西能让药效翻三倍,可也能让人上瘾——三天不喝,比玄渊毒雾攻心还难受。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包,贾大老板的人,昨晚往我药棚的药材堆里塞了半袋这玩意儿。
人群炸开了。
小丫头怀里的病妇突然剧烈咳嗽,咳得额角青筋直跳:怪不得...我昨儿闻见药香就犯馋......
贾无涯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没料到林澈会当众撕开这层遮羞布——毕竟用成瘾性控制贫民,是商会最隐秘的手段。
现在,我加的是断瘾散。林澈将纸包狠狠倒进锅里,棕黄色粉末在汤面炸开,要信我,就喝;要怕死,就走。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铜锅咕嘟冒泡的声音。
最先动的是个白发老妇。
她拄着竹棍颤巍巍走过来,枯枝似的手捧住碗:我家那口子,咳了半月了。她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脖颈上的黑雾肉眼可见地翻涌。
阿婆!小丫头扑过去要扶,却见老妇突然弓起背,指甲深深掐进青石板,指缝渗出黑血。
但她没喊疼,反而笑了:热...这热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
第二个上前的是个穿补丁褂子的男孩。
他怀里抱着个更小的娃,那娃的脸白得像纸:我弟喝,我也喝。他仰起脖子灌药时,眼泪混着药汤往下淌,要是能活,我给您当牛做马......
林澈望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
腕间腕表突然发烫,系统提示音在耳膜上炸开:【检测到群体意志共鸣——牺牲、信任、破局。意志拓印·中级解锁进度2\/3】他垂眸遮住眼底的暗涌,这正是他要的:让所有人看清,谁在救人,谁在设局。
贾无涯的玉算盘突然剧烈震颤。
他死死攥住栏杆,指节发白——原本该像潮水般退去的人群,此刻反而排起了长队。
有个缺了半只耳朵的汉子拍着他同伴的肩:喝!
大不了疼三天,总比被玄渊雾啃死强!
日头西斜时,三口铜锅见了底。
林澈擦着药铲上的药渍,余光瞥见贾无涯的玄色身影消失在牌楼后。
他没追,只朝屋顶轻吹声口哨——飞檐陈的影子晃了晃,比了个的手势。
深夜,药渣堆在空地上泛着暗绿。
林澈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湿润的药渣,一缕紫烟地窜起来,像条毒蛇直扑他面门。
蚀骨引!苏晚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贾无涯在药渣里埋了腐蚀剂,等焚烧时污染地下水!
林澈猛地后仰,紫烟擦着他鼻尖掠过,在身后的树干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刀,朝药渣堆狠狠一劈:挖深坑,埋!
飞檐陈带着几个弟兄冲过来,铁锹砸在冻土上的声音惊飞了夜鸟。
林澈蹲在坑边,看药渣被层层填上,突然摸出一把花种:再撒彼岸花。他捏着颗粒饱满的花种,这东西根系能锁毒,花开时......他勾了勾唇,够贾老板喝一壶的。
林哥!飞檐陈的声音从钟楼方向传来,带着压抑的惊惶,您看!
林澈抬头。
月光下,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从商会主塔顶端垂落,没入他刚埋药渣的土堆。
他眯起眼,借系统视角放大——那根本不是线,是某种发光的晶簇,正顺着土壤往地下延伸。
他们不是要毁我们。林澈的指节抵着下巴,声音低得像耳语,是要......
重建。苏晚星突然插话。
她的呼吸声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少见的急促,我破解了半段加密信号,关键词是、共鸣点......林澈,你注意到最近的天气了吗?
林澈抬头。
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聚起乌云,风里有股潮湿的腥气——要下雨了。
主塔地基渗水。苏晚星的声音突然顿住,等等,我这边有新信号......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砸在林澈肩头。
他望着商会主塔在雨幕中模糊的轮廓,唇角勾起抹冷笑。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进衣领,却凉不过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贾无涯要在地下种什么,他偏要让这雨,冲垮所有算计。
(远处,千帆主塔的雕花石柱上,水痕正顺着石缝蜿蜒而下,在字族徽上积成小水洼。
苏晚星的手指在全息屏上翻飞,最后一行乱码突然炸开,露出几个血红色的字:神座,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