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沉重、仿佛能将意识都冻结的黑暗。
林野感觉自己正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不断下坠,没有方向,没有时间。精神的过度透支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思维的运转都变得异常艰难,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剧痛。
然而,在那片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固执地闪烁着。
那是在他意识彻底断线前,于无数次时间回溯的尽头,在浅川梨纱那绝望悔恨的念头闪过时,于规则石碑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古老字符“恕”所散发出的、微弱却纯净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他近乎停滞的思维中,荡开了一圈涟漪。
“……恕……”
一个无声的音节,在他破碎的意识中凝聚。
为什么是“恕”?为什么是“原谅”?
这个字符的出现,与他之前所有的逻辑推演、能量分析似乎都格格不入。它不是能量节点,不是规则漏洞,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参数。它是一个概念,一种情感,一个属于人类心灵最柔软区域的词汇。
可它偏偏出现在了规则的核心,成为了悖论循环中,那唯一闪烁的、代表着“可能”的微光。
冰冷的、机械的逻辑分析路径走到了尽头,前方是死胡同。而现在,一条全新的、弥漫着迷雾的道路,在这点微光的指引下,隐约显现。
“规则……源于人类集体潜意识……”
陈岚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情感’……是影响规则的关键变量……”
是了。
他之前一直试图从规则本身去破解规则,用逻辑的矛去攻击逻辑的盾,自然陷入了无解的死循环。但如果,这规则考验的根本不是逻辑,而是人心呢?
【雨夜神社】。
参拜。许愿。
什么样的“诚心”,才能既满足“必须许愿”的形式,又不会催生代表“执念”与“新欲望”的念缚灵?
画面在他混乱的意识中闪回。
浅川许愿获得力量……念缚灵诞生。
许愿永远留下……念缚灵诞生。
许愿平安离开……念缚灵依旧诞生。
所有的愿望,都指向“未来”,指向“索取”,指向“未曾拥有”或“渴望改变”的欲望。而这些欲望本身,在规则的定义里,或许就是一种“不诚”?因为欲望源于不满,源于缺憾,源于对现状的否定?
那么,什么样的“愿望”,才是真正的“诚心”?
不是向外索求,而是……向内审视?
不是期盼未来,而是……接纳过去?
那个在浅川悔恨念头闪过时亮起的“恕”字,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入!
“我愿……”
林野在意识的深渊中,艰难地凝聚着念头。
“……原谅。”
这两个字浮现的刹那,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了他所有的困惑!
是了!这个悖论的真正目的,不是考验参拜者能许下多么伟大的愿望,而是逼迫参拜者面对内心,完成一场“释怀”的仪式!
“必须许愿”——形式必须完成。
“诚心”——真心的对象,不是愿望的内容,而是“原谅”这个行为本身!
“愿望出口,神明必闻”——当你真心“原谅”的那一刻,规则的力量会回应这份“释怀”,而非催生新的“执念”!
“念缚灵”……它们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许愿”这个行为本身而诞生,而是因为许愿者内心深处,那些未能放下、未能原谅的“过去”——对他人之怨,或是对自身之责!许愿的行为,只是一个放大器,将内心潜藏的、未曾化解的负面情绪(怨念、愧疚、不甘)引爆,并被规则具现化!
所以,无论浅川许下什么愿望,只要她内心还有执念(对陷入绝境的不甘,对自身弱小的怨恨,对过往某些事的愧疚),就会催生念缚灵!
唯一的生路,不是许下一个新的、关于未来的愿望,而是借着“许愿”这个形式,完成一场对内心执念的告别——真心地“原谅”他人,或者,更重要的是,“原谅”那个曾经犯错、不够强大、留有遗憾的……自己!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让执念得以消散。
这,才是“诚心”的真意!才是打破这无限循环杀局的唯一密钥!
“浅川……原谅……原谅自己!”
明悟如同汹涌的光明洪流,冲垮了意识的混沌与黑暗。求生的本能,传递信息的强烈意愿,以及对浅梨纱生命消逝的紧迫感,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拽动着林野沉重如铅的眼皮,试图将他从昏迷的深渊中拉扯出来。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艰难地从那片虚无的下坠感中挣脱,如同溺水者拼命浮向水面。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剧烈……有苏醒迹象……”
“……快!准备神经稳定剂!”
是陈岚姐的声音,还有医疗组人员急促的指令。
不……还不够……他必须……必须立刻告诉浅川……
林野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窒息已久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胸腔剧烈地起伏起来。沉重的眼皮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道缝隙。
模糊的光影映入眼帘,逐渐聚焦成指挥室内熟悉的景象,和陈岚那写满担忧与急切的脸庞。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入黑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虚脱。
他看到了控制台上,那滴已经半凝固的、刺目的鲜血。
也看到了主屏幕上,浅川梨纱的身影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动作迟滞,下一次攻击,或许就是绝杀。
没有时间了!
林野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但他的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炼的星辰,闪烁着洞悉一切真相后,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看到了那条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