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井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楚风指腹摩挲着乳牙上凝固的灯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月璃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均匀而轻浅,像片落在心尖的羽毛。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潘家园,她举着块仿汝窑瓷片冲他笑:“楚大少,这釉色像不像你熬夜看书时的黑眼圈?”可此刻她颈后的黑环还在隐隐发烫,那是被植入记忆的标记——和他脑内那些金属编号的来源,或许同出一辙。
“阿蛮。”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残玉的位置。”
阿蛮的骨笛在掌心转了个圈,指向井沿裂缝里嵌着的半块青玉:“地脉煞气在这里打了个结,当年葬你母亲的人,故意留了个引子。”雪狼已经蹲在井边,粗粝的手掌按在青石上,昆仑寒气顺着指缝渗出,在地面凝成霜花——这是为了在楚风气血逆冲时,冻住他的任督二脉,防止爆体而亡。
楚风单膝跪地,乳牙与残玉相触的刹那,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两道金光从玉中窜出,在半空交织成蝶形纹路,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发烧,梦里也见过这样的光,当时养父拍着他的背说:“小风别怕,这是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可现在他知道,那不是祝福,是锁。
“开始。”他割断掌心,鲜血滴在两玉交叠处,红与金在石面上蜿蜒,像条活过来的蛇。
阿蛮的忆魂鼓已经架在腿上,鼓面泛着幽蓝,那是百婴指骨打磨时渗入的怨气。
第一声鼓响时,楚风的鼻血溅在残玉上,他听见阿蛮闷哼:“忍住,这是你脑内记忆锁链在崩断。”第二声鼓点像重锤砸进太阳穴,他的瞳孔骤然扩散,眼前浮现出无数碎片——穿白大褂的人举着针管,婴儿床上的编号x8,还有苏月璃在实验室里翻资料的侧影,她发间的银簪闪着冷光。
第三声鼓响时,他整个人砸在井边,喉咙里涌出腥甜。
雪狼的手按在他后颈,寒气顺着大椎穴灌进来,让他在濒死边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破妄灵瞳自动睁开,他看见自己的意识正被扯进一条黑色隧道,隧道尽头有团暗红的光——那是母亲的记忆残片。
黑暗退去时,他闻到了潮湿的泥土味。
狭小的地窖里,十二岁的楚风蜷缩在砖缝后,可此刻他分明是个旁观者。
穿褪色红嫁衣的女人被两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按在地上,她的头发散着,发间还别着朵枯萎的山茶花——和养父藏在铁盒里的那朵一模一样。“你们不能带走他!”她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血痕,“他是唯一能毁掉灯的人!”
“正因如此,才更要让他成为灯。”左边的面具人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举起的玉牌上,刻着和楚风项坠一样的图腾。
女人突然暴起,撞开右边的人,扑向墙角的襁褓。
楚风这才看清,襁褓里的婴儿眉心有金纹,正攥着块玉咯咯笑——那是他的脸。
“走!”女人将玉塞进婴儿怀里,用尽最后力气将襁褓推出地窖暗道。
土石崩塌的轰鸣中,她的声音被埋进尘土:“小......”
画面突然卡顿,像老式录像带卡带。
楚风的灵瞳捕捉到万分之一秒的扭曲——女人最后动的嘴唇,分明在说“别信璃”,而不是记忆里反复出现的“活下去”。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不是自然复苏的记忆,是被剪辑过的!
苏月璃的名字被刻意替换,就像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妈妈”,其实是被植入的虚假情感。
“给我回来!”他嘶吼着,逆冲的气血撞碎了雪狼冻结的经脉。
龙髓之力在体内炸开,他听见骨骼断裂的脆响,却在意识即将抽离时,抓住了那枚被埋在记忆深处的铜片——残玉碎裂的瞬间,“楚非姓,风本名”的刻痕刺得他眼眶发酸。
原来“楚风”只是个代号,而母亲真正的遗言,是要他毁掉那盏灯。
“阿蛮!”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焚忆阵。”
阿蛮的瞳孔骤然收缩,雪狼已经扛起寒铁冲了出去——这是他们在苗寨时聊过的禁忌之阵,用活人做引,烧掉所有被强行植入的记忆。
苏月璃从床上坐起来,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床单,袖中玉简泛起微光,欲言又止的模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楚风盯着她颈后的黑环,突然笑了:“别怕,要烧的不是你的记忆。”
焚忆阵点燃的刹那,火焰裹着金色光纹窜上半空。
楚风站在阵心,左手是母亲的骨灰盒(养父临终前交给他的,他一直以为是普通陶罐),右手攥着残玉碎片。
破妄灵瞳的金光穿透火墙,他看见那些被植入的记忆正化作黑蝶,在火中挣扎着消散——实验室的白大褂、x8的编号、“苏月璃是盟友”的心理暗示。
每烧一段,他的皮肤就裂开一道血口,可他咬着牙站得笔直。
“砰!”
枪声在黎明前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灰鸦站在阵外,枪口冒着青烟,子弹擦着楚风的耳际打进火里。
他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却在发抖:“你知道烧了这些,你连自己是谁都不剩。”
“我是谁?”楚风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是被活埋的女人的儿子,是捡垃圾的老头养的野种,是能毁掉那盏灯的人。”他张开双臂,任火焰舔舐着胸膛,“灰鸦,你也想知道......真正的结局是什么吧?”
火焰轰然腾起,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在火海最深处,那盏被所有记忆包裹的昭明灯,第一次,随着楚风的心跳,明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