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四肢百骸针扎般的剧痛。星澜半跪在地，几乎完全依靠本能和那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彻底瘫倒。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件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裂痕，稍微一动就可能彻底崩散。灵力近乎干涸，经脉空荡得发疼，唯有《炼神诀》还在顽强地、缓慢地运转，从这稀薄而精纯的星辰气息中汲取着微弱的滋养，维系着她最后一丝清醒。
然而，比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更让她心悸的，是背上那人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体温。
“师尊！” 她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凤临安置在自己身侧，让他靠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散发着微光的星墟碎石上。
只是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光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险些一头栽倒。
她强迫自己稳住身形，急切地看向凤临。只见他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淡色的唇此刻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唇角那抹未干的金色血迹刺眼得让她心脏抽搐。他周身那层一直若有若无、象征着强大与秩序的淡金色神光，此刻已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的、令人不安的灰败与死寂气息。
那不仅是重伤的虚弱，更像是一种……本源正在被侵蚀、被磨灭的可怕征兆。
“师尊，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星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探他的脉搏，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他的痛苦。那双总是充满灵动狡黠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助和恐惧。穿越以来，哪怕是初临异世茫然无措，哪怕是面对赵铭挑衅命悬一线，哪怕是秘境中被多方围剿九死一生，她都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慌过。
因为以前，无论境况多么绝望，她都知道，有一个人在。他或许冷漠，或许疏离，但他站在那里，就如同定海神针，如同亘古不移的山岳，让她觉得无论如何，总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这座山岳仿佛即将倾塌。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近乎崩溃的情绪，凤临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往日里如同熔金般璀璨、蕴藏着无尽威严与力量的眸子，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宝石，焦距都有些涣散，但当他看清眼前那张写满担忧和泪痕的小脸时，那涣散的目光还是努力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清明。
“无……碍。” 他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沉重的喘息，“死……不了。”
这哪里像是“无碍”的样子？！星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们落下。她知道，此刻哭泣是最无用的东西。
“您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她哽咽着，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几乎成了布条的储物袋里，翻找出所有可能有用的丹药。大多是些低阶的疗伤、回气丹药，对于凤临这等层次的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其中最珍贵的几颗，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唇边。
凤临看了一眼那些丹药，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他没有拒绝，微微张口，任由她将丹药喂入。丹药入口即化，流入喉中，那点微弱的药力对于他体内肆虐的旧伤和规则反噬来说，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但他还是低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让星澜的鼻子又是一酸。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
服下丹药，凤临似乎凝聚起了一点精神，他的目光越过星澜，投向远处那座巍峨耸立的星辰神殿。神殿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暗蓝色星辰晶石构筑，高不知几许，仿佛连接着天与地。墙体上雕刻着繁复无比的古老图纹，日月星辰、洪荒万族、草木兴衰……仿佛将一部浩瀚的宇宙史诗镌刻其上。它静静矗立于这片星墟的中心，散发着永恒、苍茫、威严的气息，仅仅是注视着，就让人心生敬畏，感到自身的渺小。
然而，在这份令人心折的宏伟与寂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神殿周围，并非空无一物。那里的虚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粘稠和扭曲感，仿佛一片无形的力场。无数道细密的、由纯粹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光带，如同拥有生命的透明触手，在虚空中缓缓飘荡、蜿蜒、交织。它们时而隐没，时而显现，散发出冰冷而纯粹的毁灭气息。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具巨大的、不知何种生灵留下的森白骨骸，半埋在晶石碎屑中，无声地诉说着闯入者的下场。
“守护禁制……已全面苏醒。” 凤临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比预想的……更活跃。看来……‘它’感知到了……威胁，或者……吸引。”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星澜，或者说，是扫过她怀中那枚一直安静存在的混沌源石碎片。
星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凛然。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缓缓飘动的星辰光带所蕴含的恐怖力量，任何一道，都足以将她，甚至将状态完好的金丹修士瞬间湮灭。它们看似缓慢，实则封锁了通往神殿的所有路径，形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是因为我们吗？还是因为……它？” 星澜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混沌源石碎片正传递出一种微弱的、近乎雀跃的温热感，与神殿散发出的苍茫气息隐隐呼应。
“或许……兼而有之。” 凤临喘息了几下，继续道，“神殿禁制，依托星辰本源……自行运转，排斥……一切外来气息。但混沌源石……位格特殊，可能……既是钥匙，也是……引信。”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但星澜听明白了。他们的到来，尤其是混沌源石的存在，可能刺激了神殿的防御机制，使得这些守护禁制变得比平时更加活跃和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星澜看着那片死亡区域，眉头紧锁。硬闯？以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无疑是自寻死路。难道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却要止步于最后一道门槛之前？
凤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在观察那些流动的星辰光带。他那双黯淡的金眸中，有无数古老的符文和数据般的光芒飞速闪过，他在以残存的神魂之力，推演这禁制的运行规律。
“禁制……并非完美无瑕。”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低沉，“星辰运转，有其轨迹……能量潮汐，有其涨落。这些光带……看似杂乱，实则……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星图韵律。”
他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片危险的虚空：“看……西北角，那道……最大的靛蓝色光带，它每次……回缩至三丈范围时，其下方……会有一处……约三尺宽窄的区域，能量波动……会降至最低，持续时间……约三息。”
星澜立刻凝神望去，全力运转《炼神诀》和混沌灵根的感知。起初，她只觉得一片混乱，但当她按照凤临的指引，专注于那道靛蓝色光带及其周围区域时，渐渐地，她似乎真的“看”到了一点规律。那光带如同呼吸般涨落，在它回缩到某个极限点时，其路径下方的一小片区域，那些细密交织的毁灭性能量确实会变得稀薄、平静那么一刹那。
虽然只有短短三息，但那确实是一个机会！
“我看到了！” 星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沉重压下，“可是……只有三息，而且只有三尺宽窄，我们……” 她看了一眼虚弱得几乎无法独自站立的凤临，又看了看自己这破烂不堪的身体，三息时间，穿过那片区域，还要带着一个人，这难度太大了。
“不够……” 凤临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摇了摇头，目光继续在那些流动的光带中搜寻，“需要……找到一条……连贯的路径。数个……乃至数十个这样的‘间隙’……连接起来。”
这无疑是对计算力、洞察力以及身体的极致考验。不仅要在瞬息万变的能量乱流中精准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安全点，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和移动，任何一步差错，都是万劫不复。
星澜的心沉了下去。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师尊，您的伤……还能支撑您进行这么复杂的推演吗？” 她更担心的是他的状态。他每一次开口，每一次凝神观察，似乎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凤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眉头微蹙，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显然，维持这种程度的推演，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星澜看着他痛苦而专注的侧脸，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愧疚、心疼、不甘、还有一种强烈的想要为他分担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她不能再这样完全依赖他了！他为了救她，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这最后的关卡，她必须站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也投向那片危险的禁制区域。
“师尊，您教我。” 她的声音不再恐慌，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告诉我如何观察它们的规律，如何计算能量潮汐的间隙。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一条完整的路径上，我们可以尝试分段计算，一步步来！您负责指出可能的安全点，我来验证，我来记忆！我的《炼神诀》和混沌灵根，对能量变化应该比常人更敏锐一些！”
凤临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少女的脸上虽然依旧毫无血色，伤痕累累，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一种名为“责任”的光芒。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弟子，而是在绝境中，试图与他并肩的……伙伴。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从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掠过。
“……好。” 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颔首。这简单的回应，却代表着一种认可和托付。
他开始用更简洁、更直接的语言，向她传授观察星辰禁制规律的技巧，如何感知能量波动的“峰”与“谷”，如何从无数光带的交错中寻找那细微的、规律性的“节奏”。
星澜聚精会神地听着，如同最虔诚的学生，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同时，她将《炼神诀》运转到极致，混沌灵根全面激发，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主动去“触摸”、“聆听”那片死亡区域的能量脉络。
起初，她只能勉强跟上凤临的指引，确认他指出的安全点。但渐渐地，随着理解的深入和感知的适应，她开始能够自己发现一些凤临未曾提及的、更细微的间隙。
“师尊，您看东南方向，那两道赤色光带交叉的瞬间，它们彼此抵消产生的能量洼地，是不是能持续差不多两息？” 她有些不确定地指出。
凤临凝神望去，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随即点头：“不错……观察入微。此处……确可借用。”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肯定她的发现。星澜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信心，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亲手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两人不再是一个单纯地指导，一个被动地接受。而是开始了一种艰难的、却真正意义上的“合作推演”。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中缓缓流逝。星澜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这是心神剧烈消耗的表现。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解一道复杂到极致的立体几何难题，每一个安全点的发现和连接，都带来巨大的成就感，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疲惫。
凤临的状态则更加糟糕，他偶尔会控制不住地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唇角溢出，但他始终强撑着，那双深邃的金眸，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指引着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星澜凭借着越发熟练的感知和凤临的关键指点，终于在自己的脑海中，初步勾勒出了一条断断续续、由十几个短暂安全间隙连接而成的、蜿蜒通向神殿大致的路径！
这条路径极其脆弱，对时机和位置的把握要求苛刻到变态，任何一点延误或偏差，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触发更狂暴的禁制反击。
但，这终究是一条看得见的希望之路！
“师尊，路径……我大概记下了！” 星澜的声音带着激动后的颤抖，她看向凤临，眼中充满了决绝，“我们……试一试？”
凤临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勇敢的光芒，看着她因为耗尽心神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条路，九死一生。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他更知道，停留在这里，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他的伤势等不起，星澜的状态也等不起。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神殿，而是轻轻握住了星澜那因为紧张而冰冷颤抖的手。
他的手，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莫怕。” 他看着她，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坚定的身影，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若坠深渊……本尊……陪你。”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这是一个立于万界之巅的神君，对一个渺小如尘的少女，许下的同生共死之诺。
星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无助，而是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所充满。她反手紧紧握住他那冰冷的手，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好！我们……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条危机四伏的路径再次过了一遍，然后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凤临背起。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沉稳，步伐更加坚定。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散发着苍茫星辉的神殿，目光锁定在路径的起点——那道刚刚开始回缩的靛蓝色光带之下。
就是现在！
星澜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的力量，背着凤临，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由纯粹毁灭之力构成的死亡之网！
身影没入光带区域的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由光和影构成的、高速旋转的迷宫。周围是呼啸而过的、足以湮灭一切的能量流，死亡的寒意紧贴着皮肤擦过。
她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全部的心神都灌注在计算下一步的落点和时机上。
第一步，落在预定的能量洼地，成功！
第二步，侧身避开一道横扫而来的银色光弧，惊险万分！
第三步……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前方的路径时，她没有注意到，怀中那枚混沌源石碎片，因为极度靠近神殿，并且处于高度活跃的星辰能量环境中，其散发的温热感正在逐渐变得滚烫，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混沌色的光芒。
而神殿那紧闭的、雕刻着日月星辰的巨门，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