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营主帐之内。
蔡琰端坐案前,眉间微蹙,头也不抬地在简册上疾书,就连指尖上都染上一层薄墨。
“都督稍待,我一会便好。”
也许是经受四年苦难,令她姿仪稳重内敛,忙于事务时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
“草料已备足,无需再割,仔细清点归营人数,不可遗漏!”
蔡琰抽出一支竹简,写下详细数目之后,递给一旁等候的女官:“你回来复命时,需复核草料数量。”
“是!”临时任命的女官领取竹简而去。
很快,蔡琰再次写好一支竹简:“奶品优先供给并州骑卒,需预留的数量我写在上面,分配给女营孕妇孩童。”
“是!”
看着女官走远,蔡琰长舒一口气,扭头问道:“文昭,牲畜的种类数量核算出来没有?”
“快了...”
甄宓眼睛盯在账册上,右手纤指飞扬,快速拨动算盘,左手按着竹简,一列一列地快速计算,帐内噼里啪啦的响声就没停过。
这场面,吕嬛见了都目瞪口呆,盲打键盘很常见,但真没见过盲打算盘的。
她有点不忍心收甄宓五百金学费了。
哪有员工过来上班,还要给老板送钱的...
“算出来了!”甄宓取出一卷账册,提笔蘸墨,飞速记录。
那字迹,娟秀美观,端正整洁,非常漂亮,堪称书法大家之作。
吕嬛捧着账册连连摇头苦笑,好羡慕,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己那一笔臭字,根本就没眼见人。
甄宓见她摇头,连忙问道:“可是哪里有误?”
“没有,”吕嬛抬眸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字太好看了。”
她说完便把账册还给了甄宓。
吕嬛并不在意数字,她只要把握大方向即可,余下的细节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做吧,就像甄宓和蔡琰,工作能力根本无需担心。
甄宓笑着把账册整理归位,一边问道:“都督大驾光临,可是有事相商?”
“确实有事,”吕嬛拉来一张马扎,顾自坐了下来,“其一,便是人才搜刮计划,你们在女营中梳理几遍,但凡识字,皆要登记在册,并以才学分级,方便以后录用。”
蔡琰捏了捏发酸的胳膊,也是轻松下来,“此事我已在做,名单正在处置当中,但好些人不愿去长安,渡过黄河之后便会与我结伴去往中原。”
怎么还要回去?吕嬛面露不舍,苦心劝道:“陪我留在长安不好吗,你家里都没什么人了,回去不过是徒增伤悲。”
蔡琰微微低头,面露歉意:“那毕竟是我的家,何况身为子女,总要回去看看父亲的墓地。”
行吧。
吕嬛无计可施,实在不行,就让父亲把她扛在肩上,先抓回家再说。
既然父亲可以说服赵云,想必自己说服蔡琰也是不成问题,抵足而眠嘛,简单得很...
“这其二,便是关于公孙将军遗孀之事。”
“公孙将军?”蔡琰疑惑着问道:“可是白马将军公孙伯珪?”
“正是!”吕嬛点头道:“我军路过真定时遇到了她们,好歹是抗胡名将的血脉,自当照顾一二。”
“正该如此,”蔡琰赞同地问道:“玲绮可知她们的姓名?”
“知道,”吕嬛回道:“公孙瓒之妻叫卢氏,女儿叫公孙宁,你留意一下,若有才能,可帐内听用,若是平庸,便帮她寻一份轻松差事。”
“我这就办,”蔡琰抽出一支竹简,执笔书写起来,一边轻声自语。
“听说卢氏乃是卢植之女,想必才学不差,梳理一些日常物资定然手到擒来...”
如此工作态度,令吕嬛叹为观止,心里有种不加工资就对不起员工的想法。
甄宓走到吕嬛身边,俯身小声问道:“玲绮,我听袁公说,公孙瓒不修德政,纵兵劫掠,方有兵败被围之祸。”
“成王败寇而已,不足以抹去他的抗胡功绩,何况...”吕嬛淡淡笑道:“...袁谭和田楷在青州拉锯时,都是刮地三尺,谁也别笑谁。”
甄宓现在还是袁家媳妇,自然不愿门楣受损,但吕嬛说的事情,她还真知道。
袁谭夺取青州之后,在家宴上提过:‘军中粮尽,不得已暂取民粟充饷——然皆立券约,待州府安定后加倍偿还!’
这便是他的原话,至于有没有偿还百姓,她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甄宓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公孙宁,我阅览过她的名册卷宗,也是不去长安的,而是要南下荆州。”
她的记忆力很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为何都要离开?”吕嬛很苦恼。
没错,现在是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可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行吧!这个大饼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能让人信服?
但想来也正常,营中女子皆经历风雨,心智已然成熟,确实不好骗了...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留,文姬你明日公布一下,离开队伍者,路过中原时千万小心,曹操在大举搜捕寡妇、人妻,整个女营的人都符合抓捕条件,可别刚跳出火坑又钻进狼窝。”
蔡琰笔尖一滑,猛然抬头:“这是为何?”
“谁知道呢!”吕嬛没好气道:“也许是曹操喜欢做媒人,见不得女子单身。”
甄宓指着自己,期期艾艾道:“我...我就路过,也会被抓?”
吕嬛闻言笑了起来,“别路过了,安心等你夫君来接你吧。”
她可不敢放甄宓一人上路,想叼走她的恶狼太多了,许昌里面就有一大窝...
蔡琰面露凝色,肃然问道:“玲绮此言当真?”
“保真!”吕嬛信誓旦旦地说道:“第一个颁布此项法令的县长,被我带兵上门揍了一顿,可惜无济于事,朝廷已将此项法令推广开来,我总不能每个县都跑一趟吧?”
蔡琰闻言,把申请离开队伍的人员资料尽数取出,一一摆放在案上,这里面就有一支自己的名简。
她正色道:“既如此,谁都不能离开,必须一个不留地送到长安。”
面对这意外之喜,吕嬛高兴着问道:“你...也不回陈留了?”
“不去了!”蔡琰蹙眉道:“自古中原争霸,拼的就是人口,但曹孟德此举,既伤天和又损人伦,真不怕恶名留史吗?”
吕嬛摇摇头道:“但凡诸侯,皆是不拘小节,区区恶名,曹丞相还是担得起的。”
更何况,史书可没留下曹操的恶名,反而称其为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你说气人不气人。
由此吕嬛便得出一条定律,只要功绩够大,小小污点而已,史学家肯定不会在意。
正因如此,她才会抢完邺城抢匈奴,偷完晋阳诈平阳。
名声算个啥!他日成为女帝,自有大儒为我粉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