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吕氏田地。
为了方便灌溉,整片平原上水渠如网,纵横交错。
潺潺清流源源不绝,其源头正是河畔那一座座巍然耸立的巨大水车。
为防流水冲蚀土壤,渠底皆铺上了一层水泥,以减免水土流失。
水渠所至之处皆成良田,只见禾苗丰茂,绿浪接天。
田间地头,忙于农事的老农们无不面带笑意,喜上眉梢。
每至日落收工,他们常驻足在水车旁,看那巨轮悠悠转动,听水流淙淙不绝,眼中满是欣慰与希望。
“小雪”已至,田地正处于夜冻昼消之时,正是浇灌封冻水的关键时节。
这水可马虎不得,是庄稼的“保命水”,更是来年丰收的底气。
瞧这天色,不出两日必有一场大雪。须得赶在落雪前浇完。
一旦雪盖大地,便再灌不得水了,否则田地结起了冰壳,反而成害。
有了水车帮忙,吕布不至于太过忙碌,只需用锄头破开田埂,待浇湿得差不多之后,再将田埂合拢便可。
他扛着锄头行走在田间,不时挥动几下锄头,余下时间,便是拄着锄头四下观看风景。
他那一米九的身高,在农人当中可谓鹤立鸡群,每当有路过的农夫,都会产生巨量的回头率,尤其是...农妇。
只因他脸上的气质,依旧是那么的桀骜不驯,看人的目光,总是一副孤傲在上的样子。
再加上神乎其技的锄法,还有那久不护理的胡碴子,都深深地迷住了过往男女,就连黑肤老农都不能幸免...
“后生仔!”
吕布循着唤声扭头望去,便见一皮肤黝黑的老农走了过来。
顿时面露不耐之色,“长者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老农上下打量着吕布,目露欣赏之色,笑着说道:“你这后生看着挺壮实,是哪里人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吕布干脆聊了起来:“我来自九原郡。”
“哎哟...”老农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听说那里被匈奴人占了,你可是逃难而来?”
逃难?吕布想想自己的前半生,这般说法似乎...没错。
他不禁点头道:“某自从出了九原,辗转十余年,才在此地找到落脚之地。”
老农目露欣喜之色:“既如此,你也分到十亩永业田了吧?”
“可不是嘛!”吕布抬手一挥,指向自家种满豌豆的田地:“加上家中人口,整整十二亩。”
他心里不由埋怨女儿,没事领那么多地作甚,太累人了...
“如此甚好!”老农喜上眉梢——只多了两亩地,说明家中人少,此乃天赐良缘也!
“后生家中还缺婆娘吗?如果你要,我待会给你送来!”
吕布闻言,似乎没听清楚,茫然问道:“老丈此话何意?”
“后生别害羞,我这女儿长得又俊又结实,”老农侧身让开视线,指着不远处一道...壮实的身影,笑着说道:“后生请看,她可是十里挑一的种田好手,你娶了绝对不亏!”
吕布眼眸顿时大如牛魔,唾沫是一口一口往下咽,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这副模样被老农看在眼里,以为是垂涎...
“我这女儿...可还行?”
吕布欲哭无泪:“行!可太行了!”
老农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转身便朝着女儿方向高喊:“花儿速来,我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后生别看我家闺女黑,胯大腰宽,好生养得很,等娶回家之后,里里外外都是好手...”
老农说话着转过身来,笑容却僵住了。
眼前已是空无一人,反而见到一溜烟尘顺着田埂滚滚而起。
抬眼远望,只见那后生把身子拉得如离弦之箭,双腿交错出残影,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禾苗簌簌乱摇,倏忽间便消失在沟渠转角...
...
“夫君今日为何这般早回家?”
严玉接过吕布肩上的锄头,轻轻靠在墙边。
吕布平缓一下气息,淡淡道:“只是破梗湿田而已,没其他农事可做,就早点回来了。”
“既如此...”严玉提议道:“玲绮和小白都不在,不如早些吃午饭?”
“甚好!”吕布点头道:“我下午有事要出门,早点也好。”
他倏然抬眸问道:“你不是去了太学院吗?今日怎能回家做饭?”
往日里,他都是要么在外面摊子上随便将就,要么就回来做水煮米粒,没滋味得很,是要考虑寻个厨子回家了...
严玉领着他往饭堂走去,一边回道:“夫君忘了?学院每旬休沐两日。”
吕布闻言,却是想起来了,可这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想他每日下地都不得休息,夫人却能一月休六天,实在不公平。
要不...也去学院讨份差事?
不妥!貂蝉还在那里呢,怎能给前妾当手下,若是传出去,曹操和袁绍都不用打仗了,直接笑死在军帐里...
在纠结之间,严玉把饭食端了上来,轻轻放在桌案上。
吕布抓起一个暗红而沉郁的...圆包子,还捏了捏,疑惑道:“此乃何物,香气扑鼻,还如此松软?”
严玉:“这便是你种的高粱,磨成粉之后蒸煮而成;玲绮称之为馒头,还说这种做法能让粮食膨胀一倍有余,比直接煮更省粮食,也更有口感。”
竟是自己种的粮食?那就要狠狠品尝一番了,吕布狐疑地咬下一口。
刹那间,一股极强的韧劲抵住牙关,咀嚼间,一种陌生的、带着微涩的甘香澎湃涌出。
它不似麦面的绵软,却自有一股蛮横的敦厚,须得用力撕扯、反复碾磨,方能咽下。
咽后,喉间竟有回甘,腹中升起一片踏实的暖意。
不待一会,他便作出评价:“可以饱腹!不错!”
“喝点粥吧,高粱馒头还是有点噎嗓子,”严玉舀了一碗米粥放在他跟前,“下次我便加点麦粉搅拌,夫君若是觉得不够甜,也可加点糖。”
“无须如此,这样就挺好,”吕布拍了拍餐案:“夫人也坐下共食吧。”
严玉闻之一怔:“夫君不再分案而食吗?”
吕布无奈道:“关中世家都跑光了,咱们家这礼仪做给谁看?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经此均田政策,吕布已对融入世家圈子不抱希望了,都不死不休了,还学人家的礼仪作甚?
严玉向来以夫为纲,闻言便取来陶碗,窸窣着裙裳坐在吕布身边,给自己舀了一碗粥。
她抓来一个馒头,小口啃着,不时侧目偷睨吕布一眼。
这小动作被吕布看在眼里,不禁笑着问道:“夫人有话便说,你我本是夫妻,不必藏着。”
严玉微微垂眸,小心地问道:“夫君可有...纳妾的想法?”
“嗯?”吕布缓缓放下咬了一半的馒头,疑惑道:“夫人为何有如此想法?”
严玉抬眸说道:“我听人说,夫君若无子嗣,偌大基业怕是无人继承,即便夺了天下,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吕布撇了撇嘴,把馒头扔进碗里,心里很是不悦,却也不好在妻子面前发作,只好轻哼一声道:
“三皇五帝再厉害,现在连骨头都看不到了,继不继承又有何用?这帮世家总以家规治天下,可谓愚蠢,夫人切莫轻信道听途说。”
严玉咽下口中食物,轻声问道:“那夫君的意思是...”
“哼!千金难买爷开心!”吕布哼哼笑了几声,语气却是很不忿:
“本将军就喜欢把权柄放给玲绮,他日玲绮开心,想把位置交给谁都行,即便是外姓也行,总好过秦二世而亡,也好过桓灵二帝的胡作非为。”
严玉听了心里既甜蜜又惶恐。
因他感情专一而甜蜜,也因他非议汉帝而惶恐。
严玉面露纠结之色,捏着手指担忧着说道:“夫君此举...恐要招来天下士人口诛笔伐。”
“无妨!”吕布挑挑眉毛,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且看我重新启用禅让制,我吕家为帝就叫吕汉,赵姓为帝就叫赵汉,傅姓则是傅汉,皇帝之位,人皆有份,唯才是举,天下英才轮流登基,看馋不死那帮世家败类!”
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