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提示音“叮”地响起时,林昭昭的指甲刚好掐进掌心里那道旧疤——皮肤下凸起的纹路像一条沉睡的电路,触感粗糙而熟悉,痛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椎。
“欢迎各位来到‘心域情绪拍卖会’——”主持人的声音裹着精心调试的煽情,在水晶灯碎光里荡开,每一粒折射都像在切割观众的情绪。
灯光灼热地打在脸上,林昭昭却感到一阵寒意从后颈爬上来。
全息屏亮起的瞬间,小棠被推进圆形体验舱的画面填满整个直播间。
空气中泛起轻微的电流嗡鸣,仿佛现实与虚拟的边界正在融化。
林昭昭盯着技术席的监控屏,看见女孩睫毛上还粘着促泪凝胶的银粉,细碎反光如同冬夜霜花落在眼睑,一眨动便簌簌抖落。
她几乎能听见那粉末摩擦皮肤的微响,干涩、冰冷,像雪粒刮过玻璃。
弹幕刷得飞快,“好哭才真实”“这眼泪值百万”的字样滚成红色浪潮,撞击着屏幕边缘。
林昭昭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奶奶临终前握着她手说“眼泪是心的呼吸”时,她咬出血的牙龈留下的记忆。
舌尖抵住上颚,血腥气在口腔弥漫开来,沉重得压住了呼吸。
“小棠练习生过去三个月完成21次‘成长密室’挑战,累计流泪时长47分钟,情绪纯度A+级!”主持人举起拍卖锤,金属锤柄反射出冷光,“起拍价三百万!”
舱内AI的声音突然响起,甜得发腻:“请回忆最孤独的夜晚……公司说你不配回家过年,对吗?”语调温柔如抚慰,却像针尖刺入耳膜。
小棠的肩猛地一颤,布料摩擦声透过麦克风传来,细微却清晰。
林昭昭盯着监控里她攥紧的指节——那双手昨天还在密室里颤抖着摸她设计的童年木马,指尖划过木纹时带着迟疑的暖意,低声说:“外婆也给我做过这样的。”那时木屑沾在掌心,粗粝中藏着久违的柔软。
此刻女孩咬着唇点头,一滴泪坠在下巴上,悬停片刻才“啪”地砸在舱底感应板上,溅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系统立即跳出红色标注:“悲伤峰值+82%,生成短视频《19岁女孩的除夕夜》已同步推送。”电子音冰冷播报,像手术刀划开皮肉。
“够了。”林昭昭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声音低到几乎被背景噪音吞没,但她指腹按下的力度却让耳机传出一声短促的电流嘶鸣。
她的拇指滑过手机播放键,《夜莺》的第一个音符刚溢出,体验舱的灯光骤然暗了三度,仿佛整座空间集体屏息。
空气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带上回音。
第三面镜突然泛起涟漪,水波般扩散,倒影扭曲成一片幽蓝。
小棠猛地抬头,舱内响起一道苍老的女声,带着浓重的乡音:“小棠啊,外婆没等到你回来……你说要拿奖杯给我看的。”那声音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林昭昭记忆深处——三天前,她用“夜莺协议”破解了社交平台缓存碎片,在一段被标记为“仅外婆可见”的语音日志中,还原出这段尘封的告别。
声纹比对成功那一刻,数据流如血滴渗入她的神经。
“你们怎么会有?!”小棠扑到舱门上,指甲刮得玻璃“吱呀”作响,指尖传来的震颤仿佛直接连通林昭昭的掌心。
那不是普通的玻璃,而是情绪共振屏,能将触碰者的波动实时反馈至控制终端。
更刺耳的声音紧跟着炸开。
“你说拍戏忙,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来?”秦总母亲的病中原声从四面八方涌进直播间,带着仪器的嗡鸣与断续的喘息。
林昭昭曾在“亲情唤醒包”的备份库里见过这段录音——每个高管家属的情感遗言都被归档为“高共鸣素材”。
她只是轻轻激活了共情共振协议,系统便自动锁定了关键词:“最后一面”“全家福”“除夕”。
直播画面“滋啦”一声黑屏,静电噪音刺穿耳膜。
心域会所的警报器突然尖叫,红光在穹顶旋转,像团烧红的铁球炙烤着每个人的瞳孔。
林昭昭摘下耳机,推开控制室后门,穿过应急通道走向大厅玻璃廊——正好看见老秦被佣人推着轮椅经过电视墙。
老人浑浊的眼睛原本半阖着,此刻突然睁大——电视里正重播中断前的画面,小棠拍门的手影和秦母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一瞬,记忆如潮水倒灌:三十年前巷口,儿子蹲在雪地里发抖,那只冻得通红的小手,与此刻屏幕上拍打玻璃的手,在他眼中缓缓重合。
“人在哭,你却在算?!”老秦突然扯掉氧气管,枯瘦的手重重捶在轮椅扶手上,皮革崩裂声清脆刺耳,“我养你这么大,就为了让你卖别人的命?”
秦总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
他盯着父亲颤抖的唇,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冬夜的风声——军大衣裹住他的刹那,热乎的烤红薯塞进他冰凉的掌心,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那孩子……”老秦指着屏幕上的小棠,声音发颤,“像你小时候被爸爸骂哭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雨打玻璃的声音。
水珠沿着幕墙滑落,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未干的泪痕。
原本守在门口的保安集体放下对讲机,其中一个年轻的甚至抹了把眼角,手套蹭过脸颊时发出沙沙声。
“咔嗒”一声。
体验舱的门开了。
小棠攥着被泪水浸透的合约,纸张在她手中微微发皱,边缘已被汗水软化。
她站在舱口的阴影里,发梢还沾着促泪凝胶的银粉,在昏暗光线下仍闪着微光,像星子落在废墟之上。
她抬头看向直播间未关闭的隐藏摄像头,嘴角扬起,笑得比任何打光都亮:“我的眼泪不是你们的KpI,我的痛也不是商品。”
她转身看向林昭昭,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却坚定:“你说过,有人会替我们记住——那现在,我能自己说了吗?”
林昭昭走过去,把怀表挂在她颈间。
表壳贴着小棠温热的皮肤,金属微凉,随即被体温焐暖,像颗跳着的心脏,与脉搏同频共振。
“下次哭,别忍着,但别为他们哭。”
夜色渐深时,林昭昭的手机在掌心震动,来电的节奏像心跳复苏。
她划开屏幕,热搜第一行字刺得人眼眶发热:“她们的眼泪不许拍卖”。
四天来,她没看一条相关新闻。
直到此刻,才真正听见雨声之外的世界在回响。
事件发酵第四天的雨丝飘进“昭心密室”时,林昭昭正蹲在新到的货架前贴标签。
铁皮屋檐上传来细密敲击声,取代了警报的尖啸。
指尖贴着“情绪寄存箱”的金属表面,冷意顺着手臂攀爬,却又在接触的瞬间被某种隐秘的温度融化——仿佛这些箱子早已装满了未曾说出的故事。
门铃“叮铃”响了两声,她抬头,看见玻璃门外站着个穿风衣的男人——秦总的助理举着名片,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心域集团”的烫金logo上,墨迹微微晕开。
“林小姐,我们老板说……”助理的声音被雨声截断,“有些痛,该记住的人,从来不是商人。”
林昭昭没说话,只是轻轻抚过货架上的箱子。
她抬头时,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和奶奶挂在墙上的老照片叠在一起——照片里的老太太抱着幼年的她,身后的密室墙上写着:“眼泪不该被定价,心才是最珍贵的密室。”
门外的雨还在下。
有人踩着水洼跑过,脚步声混着手机外放的新闻推送:“被小棠唤醒的秦总:将公布情绪数据黑箱所有记录”。
林昭昭笑着把最后一个标签贴好,笔画顿了顿,写下她手写的字:“这里不买卖情绪,只保管真心。”
门铃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扎马尾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手里捏着一张旧传单,边角卷起,上面印着“昭心密室:为心而设”。
“林老师,”她声音轻却清晰,“我能试试您设计的‘不流泪密室’吗?听说……这里能哭,但哭完会更勇敢。”
林昭昭起身时,怀表在胸前轻晃。
表盖内侧的“记得自己”被体温焐得温热,像句轻轻的承诺,穿越岁月低语。
她微笑,指向密室门:“请进。这次,你的眼泪,只有你能决定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