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顶灯像被抽走了温度,逐渐褪成冷白,四壁的镜面在黑暗中泛起幽蓝的光,像突然睁开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冷却后的腥气,耳边是细微电流的“滋滋”声,仿佛整座密室正屏息等待审判开始。
李姐的手背贴上椅面,触到一片潮湿——那是她伞尖滴下的雨水,在地面洇出个小水洼,凉意顺着裤管爬上来,像蛇游过脚踝。
她刚在第三排坐下,左前方的镜面就“嗡”地亮了,玻璃表面如水面般荡开一圈涟漪,映出扭曲的微博界面。
“邓伦抑郁症?演给谁看!我们加班到死都没资格抑郁!”
尖锐的女声炸在密室里,带着论坛回帖特有的冰冷回响。
李姐的手指“咔”地抠进椅面,木刺扎进指缝带来一阵钝痛,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是她三年前转发的微博,当时儿子小航正蹲在客厅拼乐高,塑料块咔哒作响,电视里放着邓伦的访谈,她随手点了转发,连文案都没改。
“叮”的一声轻响,右侧墙面弹出淡蓝色光屏,纸页翻动的音效清晰可闻,邓伦的心理评估报告缓缓展开,“重度焦虑,持续失眠,曾有自伤倾向”几个字像烧红的铁,刺得她眼眶发酸,鼻腔里似乎也涌起一股焦糊味。
李姐突然想起上周给小航送夜宵时,撞见他躲在被窝里发抖,棉被下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问他怎么了,孩子吸着鼻子说“做噩梦”,可枕头下分明压着撕碎的数学卷子,纸边参差,像被野兽啃过。
她伸手去摸,那叠碎纸还带着孩子的体温,却让她指尖一凉。
“我儿子现在……也这样。”她的声音突然哑了,膝盖一软瘫坐在地,雨水顺着裤管滴在脚背上,凉得刺骨,仿佛每一滴都砸在脊椎上,激起一阵战栗。
另一边,小宇攥着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纸页翻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的镜面正循环播放着自己的社交账号——连续三百天的打卡,每一条都配着相同的笑脸表情:“今天也要像xx一样微笑!”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下意识扯出个标准弧度的笑,肌肉牵动嘴角,却毫无笑意,像面具自动滑落。
可嘴角刚扬起,镜面突然弹出一行字:“你最后一次真心笑,是什么时候?”
小宇的笑僵在脸上,喉咙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他张着嘴,喉结动了动,想回忆起什么,可脑海里只有经纪人教他“偶像要时刻保持阳光”的训话,那声音像录音带卡顿般反复播放;还有妈妈视频里欲言又止的眼神,嘴唇微动却始终没说出的话;更有镜子前每天练习二十分钟的“完美表情”,指尖抚过唇角校准弧度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带着橡胶般的触感。
系统“滴”地一声,调出他母亲的私信截图:“老师说小宇最近不爱说话……” 字迹模糊,像是被泪水晕染过。
“我不是不快乐……”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椅边,指节泛白,指甲边缘嵌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不演。”话音未落,眼泪突然砸在手背,烫得他猛地捂住脸,肩膀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剧烈颤抖,抽泣声闷在掌心里,像风穿过空屋。
林昭昭站在“人设天平”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触到裙摆的粗粝布料。
她能听见李姐压抑的抽噎,像旧风箱漏气;能看见小宇指缝里漏出的眼泪,在冷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这些声音和画面像针,一下下扎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隐痛。
三天前奶奶在电话里说的话突然浮上来,老人的声音沙哑而遥远:“昭昭,你设计的不是密室,是面镜子。照见别人容易,照见自己难。”听筒里还有炒菜的油爆声,烟火人间的背景音衬得那句话更沉。
此刻她终于懂了——她要的从来不是审判,是让这些举着“正义”旗子的人,看看自己举旗的手,是不是也沾着别人的血。
“这是精神攻击!”坐在第一排的寸头男人突然吼着站起来,脚步踏在镜面上发出空洞回响,冲向密室大门。
他的手掌刚碰到门把手,机械音就响了,低沉而平稳:“出口开启条件:撕毁你写下的批判信。”
所有人这才发现,座椅下压着一叠纸——是他们打印出来的、曾经在评论区、论坛里对明星的批判言论,“假哭”“卖惨”的字眼刺得人眼睛生疼,墨迹浓重得像凝固的血。
纸张边缘粗糙,摩擦着手心,散发出打印机刚出纸时的微焦气味。
李姐跪在地上,颤抖着抽出自己的那叠纸,最上面一张是“邓伦装抑郁博同情”,她盯着纸角洇开的水痕,突然用力一撕。
“嘶——”
纸裂的声响清脆利落,像刀划开布帛。
天平左侧的“公众批判语录”轻颤着上升了两寸,顶灯闪了闪,光影晃动,像有人轻轻揉了揉眼睛。
小宇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封皮上还印着偶像的签名,指尖抚过那行荧光墨水写的“永远阳光”,触感光滑却冰冷。
他翻到第一页,是“今天要像xx一样微笑”,第二页“今天要像xx一样温柔”,第三页……他突然扯住纸页,用力一撕,碎纸片扑簌簌掉在地上,像雪片坠落。
一张、两张、三张……直到整本笔记本变成碎片,他才停下,指腹被纸边划出血,混着眼泪滴在碎片上,血珠滚落,像朵小红花。
周导助理缩在角落,手心里的录音笔烫得慌,金属外壳传导着内部电路的余温。
许蔓的声音从里面漏出来:“告诉观众,林昭昭才是心理操控者。”他抬头看向林昭昭——她站在天平下,目光像春风扫过麦田,轻轻抚过每张挣扎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也会为明星的真实哭或笑红眼眶,那时掌心总带着激动的汗湿,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记得“热度”“话题”“KpI”了?
观察室里,老苏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她已不再读心,她在造心。真正的密室,从来不在墙上,而在他们不敢睁开的眼睛里。”
最后一张批判信被撕碎的瞬间,天平完全升直,“叮”的一声,密室大门缓缓打开。
林昭昭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声音像浸过温水的玉石:“我不是来治病的,我是来照镜子的。”
百人沉默着往外走。脚步落在镜面上,映出无数个低垂的头颅。
李姐走到门口,突然转身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对不起……我们看见了。”
小宇蹲下身,把撕碎的笔记本放进“声音档案库”的投递箱,标签上他歪歪扭扭写着:“我不快乐,但我是真的。”
一瞬间,没有人再迈步。
只有顶灯轻轻晃了一下,光影掠过地上的纸屑,像一场迟来的雪。
[监控中心]
实时投票数疯狂跳动——支持林昭昭继续设计的比例,从41%飙升至89%。
弹幕刷屏:“救赎”“我也撕了当年的评论”“原来我们都拿着刀”。
键盘敲击声汇成潮水,屏幕闪烁如呼吸。
[许蔓办公室]
手机震动不停,许蔓盯着那串数字,瞳孔剧烈收缩。
她一把抓起遥控器,“咔”地捏断外壳。
“他们疯了!一群被洗脑的疯子!”
她尖叫着砸向电视屏幕,玻璃碎片飞溅,划破了她精心保养的手背,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绽开一朵暗花,腥甜气息悄然弥漫。
[昭心密室·地下控制室]
警报解除音响起,阿哲松开最后一个开关,疲惫地靠向椅背。
耳机里残留着最后一条系统日志播报。
刚想摘下耳机,眼角却捕捉到一丝异样——墙角通风口边缘,一个微型摄像头正泛着微弱红光。
他心头一震,迅速调取日志:
【外部设备接入 —— Id: xc-7m】【持续录像时长:2小时17分】
“谁让你进来的?”他喃喃道,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指尖触到控制台时,竟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