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南原女子高中的毕业典礼,在夏日的蝉鸣与栀子花愈发浓烈的香气中,如期而至。校园里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气氛。穿着黑色毕业服的毕业生们,脸上交织着对过往的不舍与对未来的憧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拍照、交换纪念册、诉说着离别的赠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伤感与巨大的兴奋。
然而,在这片属于青春集体记忆的喧嚣与感伤中,郑银珠的身影,却如同一抹独立于浪潮之外的孤帆,保持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既融合又疏离的奇特平静。对她而言,这场典礼更像是一个必经的仪式,一个为她三年隐忍奋斗画上的正式句号,而非情感宣泄的出口。
作为本届毕业生中唯一考入汉城大学医学院的“传奇人物”,银珠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校长在致辞中特意点名表扬,称她是“南原女高的骄傲”;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们见到她,无不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笑容,用力拍着她的肩膀鼓励;低年级的学妹们则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她,窃窃私语,希望能沾一沾“学霸”的仙气。
“银珠欧尼,恭喜你!以后就是汉城大学的高材生了!”
“银珠,到了汉城也要保持联系啊!别忘了我们!”
同学们围上来,真诚地或带着些许羡慕地送上祝福。
银珠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淡然的微笑,一一回应着:“谢谢大家。”“也祝你们前程似锦。”她的态度礼貌却不过分热络,感激却不显激动。这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让她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她配合着拍完了集体照和几张必要的合影,但在那些充斥着眼泪与欢笑的告别场景中,她更多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清澈而平静,仿佛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欧尼,大家好像都很舍不得呢。』原身银珠的意识感受着周围弥漫的离愁别绪,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她毕竟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时光,或多或少残留着一些青春的情感。
“聚散终有时。”穿越者银珠的心境却如同深潭,波澜不惊,“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告别,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来自校园的荣光,只是她逆袭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真正的挑战和广阔天地,在汉城。因此,她并未沉浸于眼前的鲜花与掌声,而是像一位完成了阶段性任务的战士,冷静地整理着行装,准备奔赴下一个真正的战场。
然而,校园的温情与家中的冰冷,仅一门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当银珠捧着毕业证书和一张“优秀毕业生”的奖状回到家时,等待她的,不是祝贺,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
朴贞子和金珠正坐在客厅里,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银珠刚进门,朴贞子冰冷刻薄的声音就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哟,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真是光宗耀祖啊!拿着那张纸,就真当自己是人上人了?”
银珠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仿佛没听见。
“站住!”金珠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带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和怒火,“郑银珠!你少在那里装清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银珠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们:“不知道什么?”
“你还装!”金珠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银珠手中的奖状,“什么优秀毕业生?呸!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还有,你哪来的钱去汉城读书?是不是阿爸背地里偷偷给你了?还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不干净的事?!”
朴贞子也阴阳怪气地接话:“就是!听说汉城大学学费可贵了!还有生活费!你一个高中生,哪来那么多钱?该不会是……哼!我就说,长得有几分姿色,心思又不正,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这恶毒的揣测和污蔑,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刺人心。若是一年前的银珠,或许会感到屈辱和愤怒,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谬感。她看着眼前两张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孔,仿佛在看一场拙劣而可悲的闹剧。
『她们……怎么能这么想……』原身银珠的意识感到一阵刺痛和悲哀。
“嫉妒蒙蔽了双眼的人,只会用最肮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穿越者银珠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鄙夷和怜悯。
银珠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走到桌前,将毕业证书和奖状轻轻放下。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平静地推到朴贞子和金珠面前的桌上。
“这是汉城大学医学院的入学通知和全额奖学金证明。”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学费全免,并且每学期有生活补助。我的钱,来自我高中三年打工的积蓄,和这份奖学金。至于阿爸有没有给我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两人,“你们可以亲自去问他。或者,去银行查我的账户流水——如果你们有那个本事的话。”
这份盖着官方印章的证明文件,像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朴贞子和金珠脸上。她们之前所有的恶意猜测和污蔑,在这份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全额奖学金!这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荣誉,更是对银珠绝对实力的最有力证明!
金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被事实狠狠羞辱后的难堪和更深的嫉恨。朴贞子则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想继续强词夺理,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时都苍白无力。
恼羞成怒之下,朴贞子猛地一拍桌子,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的心虚:“就算……就算有奖学金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你走了就别再回来!我们家没你这个人!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别想再从这个家拿走一分一毫!”
这已经是彻头彻尾、不留余地的“逐客令”了。金珠也像找到了发泄口,尖声附和:“对!滚出这个家!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面对这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决裂宣言,银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朴贞子和金珠的心。
“正好。”银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也从未想过,要再与这个家,有任何瓜葛。”
她收起桌上的文件,重新放回信封,动作从容不迫。
“从今天起,我郑银珠,与双门洞郑家,恩断义绝。”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如同最终的审判,“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打扰,各自安好——最好,是再也不见。”
说完,她不再看那两张因震惊和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走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将门外的一切喧嚣、怨恨与不堪,彻底隔绝。
门外,是朴贞子气急败坏的咒骂和金珠不甘的哭嚷。门内,银珠开始平静地做最后的行李整理。她的心,如同被这场风暴洗礼过的磐石,更加坚硬和澄澈。
深夜,当一切重归寂静。银珠的房门被极轻极轻地敲响了。她打开门,门外是弟弟明元。男孩穿着睡衣,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怒……怒那……”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的几乎听不见,“你……你真的要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吗?”
银珠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明元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颤抖着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塞到银珠手里——是一个用作业本纸歪歪扭扭折成的千纸鹤,上面用铅笔写着“怒那,加油!”
“这个……给怒那。”他哽咽着说,“我……我会记住怒那的话……好好读书……不……不学欧妈和金珠怒那……”
看着手中这只粗糙却充满心意的千纸鹤,和明元脸上混合着悲伤与坚定的泪水,银珠冰冷的心湖,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涟漪。这个家里,终究还是有一丝微弱的、向着光明的希望。
她蹲下身,平视着明元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东森,记住,读书是为了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掌握命运。以后……如果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记得怒那说过的话。”
明元用力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银珠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她用过但保养得很好的钢笔,轻轻放在明元手里:“这个送你。好好写字,好好读书。”
明元紧紧握住钢笔,像是握住了唯一的希望,重重点头:“嗯!谢谢怒那!我一定努力!”
这一刻,短暂的温情冲淡了决裂的冰冷。银珠知道,这或许是她在离开前,能为这个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留给这个扭曲家庭唯一的、正向的种子。
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银珠起得格外早。她将最后几件物品放入行李箱,检查了所有的证件和重要文件,确认了车票的时间。她的行李简单得惊人,几乎是她全部的家当,却也象征着她与过去彻底的割裂。
客厅里空无一人,朴贞子和金珠显然还在赌气,没有起床。厨房里冷锅冷灶。银珠自己热了杯牛奶,安静地吃完昨天剩下的面包。整个过程,如同往常任何一个清晨,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和犹豫。
郑汉采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他看起来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神情复杂。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来个信。”
银珠看着他,这个沉默、懦弱却也在最后关头给予了她一丝支持的父亲,心中百味杂陈。她点了点头:“嗯。阿爸……保重。”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嘱托,父女之间,所有的情感与无奈,都凝结在这简短的对话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冰冷的地板上。银珠提起行李箱,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太多痛苦与挣扎的家,眼神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片释然的平静。
她拉开家门,迈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行李箱的轮子压在门槛上,发出轻微的“咯噔”一声,像是一个时代落幕的终响。
(第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