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教退兵留下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当确认那黑色的潮水真的远去,而非诱敌之计后,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悲恸,如同迟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残破的皇城。
呻吟声、哭嚎声、寻找亲友的呼喊声……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废墟间响起,撕心裂肺。
满目疮痍,不足以形容其惨状。
高大的城墙坍塌了十数段,焦黑的断壁残垣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昔日繁华的街道被法术犁平,随处可见深坑与凝固的暗红色血洼。尸骸堆积如山,有星枢教的,更多是联盟修士的,许多甚至残缺不全,难以辨认。残破的法器、傀儡碎片、燃烧的梁柱……散落得到处都是。
丹师盟总部算是受损相对较轻的区域,此刻却挤满了人。并非议事,而是所有的殿堂、回廊、甚至庭院都被改成了临时的伤患安置点。痛苦的呻吟与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穆南山长老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指挥着尚且能动的弟子和药师,穿梭于伤患之间,分发着所剩无几的丹药,施展着愈合法术,但面对如此众多的重伤者,无疑是杯水车薪。
“长老……三号院的止血草……用完了……”
“五品以上的疗伤丹……只剩盟主刚炼的那几炉了……”
“真元耗竭,道基受损的弟子太多了……我们……”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让穆南山的心沉下去一分。资源,依旧是最大的难题。
王虎被抬回来时,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暗金身躯上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多处骨骼断裂,陷入深度昏迷。
阿秀强撑着透支的身体,与几位木系修士一起,不断将微薄的生机之力渡入其体内,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云曦情况稍好,有凌清瑶不惜本命元气的持续输入,总算稳住了伤势,但本源透支太过严重,依旧昏迷不醒,修为更是跌落回了元婴一重,能否恢复都是未知数。
柳莺、洛风等人皆带重伤,简单处理后便立刻投入到巡防与清剿残敌的工作中,星枢教虽退,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暗瞳会的杀手或零星敌人潜伏下来。
道一左肩的伤口在混沌地元与丹药作用下已愈合大半,但内里经脉的损伤仍需时日调理。他并未休息,而是走遍了皇城每一处重要的防御节点,检查阵法破损情况,评估损失,脸色始终凝重。
战争的代价,远超想象。联盟修士战死近四成,重伤者又占三成,完好者寥寥无几。
中低层修士几乎断层。各大宗门家族带来的精锐子弟损失惨重,许多小宗门甚至就此除名。物资储备几乎耗尽。
夕阳再次落下,昏黄的光线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道一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上。他站在丹师盟最高处,望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沉默良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南山、凌清瑶、柳莺、洛风,以及几位幸存的主要宗门家主宗主,默默聚集到他身后。人人带伤,人人面带悲戚与疲惫。
“盟主……”穆南山声音沙哑,欲言又止。如今的道一,虽无正式名分,却已是所有幸存者心目中无可争议的主心骨。
一位来自中型宗门、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老家主忽然上前一步,对着道一深深一揖,声音哽咽:“道一真君……不,盟主!若非您屡次力挽狂澜,我等早已化为枯骨!如今联盟遭此大劫,百废待兴,强敌犹在侧虎视眈眈……我等……恳请您正式接任联盟盟主之位,带领我等,在这废墟之上,寻一条生路!”
“恳请盟主继位!”另一位家主也随之躬身。
“请盟主带领我等!”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声音从最初的迟疑,变得逐渐坚定,最终汇聚成一片恳切而悲壮的请命之声。
柳莺、洛风等人也齐齐看向道一,目光坚定。凌清瑶虽未开口,但眼神已然表明一切。
道一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却都写满伤痕与期盼的脸。他看着下方废墟中挣扎求生的人们,看着昏迷的王虎与云曦。
他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这已不是荣耀,而是责任,是枷锁,是将千万人的生死系于一身的重压。
他沉默着。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
“盟主之位,虚名耳。药尘尊者乃我辈楷模,盟主之位当为其预留。”
众人神色一黯。
却听道一继续道:“然,尊者闭关,强敌未去。值此存亡之际,道一愿暂领副盟主之职,统筹战后事宜,御外安内。待他日尊者出关,或浩劫平息,再行议定。”
他并未推辞,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将这千斤重担扛上了肩头。
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副盟主便是实际的主事者,有道一这句话,便有了主心骨!
“谨遵副盟主号令!”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道一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开始下达一条条清晰指令:
“穆长老,统筹所有药师丹师,优先救治重伤员。开放丹师盟所有库藏,不必吝啬。另,组织人手,尽快清理战场,安葬同袍,统计名录。”
“凌师姐,烦请你与北寒仙宫诸位道友,协助稳固城内秩序,清剿残敌,防备偷袭。”
“柳师姐,洛风师兄,斥候队向外延伸三百里,严密监控星枢教动向。同时,重新整编现有战力,能战者编入巡防,伤者集中救治。”
“沈会长,”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万山,“四海商会渠道广阔,即便战时,也应有些门路。不惜一切代价,收购所有疗伤、恢复、布阵所需物资,价格……可以翻倍。”
沈万山身体一颤,看着道一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重重点头:“沈某……尽力而为!”
一道道命令发出,有条不紊,将纷乱的人心与残局逐渐梳理出脉络。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
道一独自留在原地,望着渐渐被夜色吞噬的废墟之城。
副盟主。 他轻轻咀嚼着这三个字,感觉肩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
重建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而星枢教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便会再次落下。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既已承担,便唯有前行。
直到……黎明真正到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