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铁律连心筑金桥,安危共担砺匠心
夜幕下的工地并未完全沉寂,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刺破黑暗,将拱桥庞大的骨架投射在河面上,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机器暂时歇息了,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水泥粉尘和金属的冰冷气息,许多灌注和填充的活,夜里依然在继续。
白日里喧嚣的工地上,此刻还有零星的巡视人员和远处临时工棚里透出的昏黄灯光。
李池卫独自待在最大的那间工棚里,棚内烟雾缭绕,他嘴里叼着半截纸烟,烟灰积了老长,几乎要掉落到摊开在简易木桌上的施工图纸。
他眉头微蹙,手指划过图纸上复杂的线条和数据,偶尔用一支秃头铅笔在旁边记下几个数字。
桌角放着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水早已冰凉,尽管疲惫写在他的眼角眉梢,但那专注的眼神却像鹰隼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工棚外传来的任何异响——哪怕是工具不小心落地的声音,都会让他下意识地抬头瞥一眼门口,这是多年工地生涯养成的警觉。
突然,工棚的厚帆布门帘被“唰”地一下掀开,一股夜间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图纸哗哗作响,桌顶上的白炽灯也剧烈摇晃起来。
李池卫不悦地抬头,正看到汪细卫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汪细卫头上、工装上还沾着未拍干净的灰粉,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刚从那里急匆匆赶回来。
他脸色紧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监工时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灼和后怕。
“师傅!”汪细卫的声音有些发干,甚至忘了先打招呼,“这事不能这么下去了!”
李池卫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愣,他慢慢取下嘴里的烟,在满是锈迹的铁皮烟灰缸边上磕了磕烟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慢慢说,哪件事不能这么下去?” 他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
汪细卫没坐,而是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语气急切。
“就是工伤!今天下午,三组的老赵,搬石头时脚下打滑,差点把腰给扭断了!还有上周,一组的小工,手指叫石头棱角划开那么大个口子!这都不是第一回了!”
“这段时间我算了下,累计起来都有七八起这种小问题出现了,说明大家对安全的重视程度不够。”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师傅,咱们工期是紧,临乡催得也急。可再急,不能拿大家的胳膊腿儿、拿命开玩笑啊!咱们工地上这些人,哪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
“要是真在咱们这儿出点大事,折了胳膊断了腿,甚至……咱们怎么跟人家婆娘娃儿交待?那点赔偿款能买回来一个健全的人吗?”
李池卫静静地听着,脸上的不悦渐渐褪去,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深沉的表情。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工地上的杂事太多,小伙子乱搞的事情还是惹出了麻烦,工地上都开除了三个人了,才把这风气给压下去。
物资的调度、政府那边的斡旋,还有各个小组间的工作调度……那样不要他花心思去管理协调?
幸好工地上有汪细卫协助,而后勤方面潘高园又回归了,四个人齐心协力把大家伙吃喝问题给解决了,要不然事更多更繁杂。
千头万绪的工程压力,加上自己和汪细卫两个人的监管力度不够的情况,有时会让人下意识地回避这些问题。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担忧工人安全而情绪激动的徒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那你说说,咋办?”李池卫把问题抛了回去,想听听汪细卫的想法。
“活不能停,工期卡死在那里。光靠嘴皮子天天喊‘注意安全’,喊破了喉咙,有些人为了赶工抢进度,也听不进去。”
汪细卫显然来之前就已经反复思量过,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光说没用,得让他们自己心疼!我的想法是,咱们得立个规矩!按小组算!得让小组长和工头紧张起来,动起来!”
“哦?怎么个按小组算法?”李池卫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哪个小组这个月出的工伤事故多,整个小组的工时工资,按梯度扣!”汪细卫语速加快,显然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找到了抓手。
“出事故最多的那个组,全组扣三天工钱!倒数第二的扣两天,第三扣一天!师傅,您想,要是因为组里某个人的毛躁害得大家辛苦钱都少了,不用咱们说,组里其他人第一个就不答应!工头安排活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不敢再蛮干抢快了!”
工棚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李池卫重新卷上的烟叶发出的噼啪微响。李池卫眯着眼,烟雾从他鼻孔缓缓溢出。
他盯着桌上那张施工的图纸,脑子里飞速权衡着这个方案的利弊。
真要那个小组长或者工头带的队伍出现问题,以后就算不用他了,但是这个阶段带给自己或者工程的影响也是存在的。
这法子有点狠,甚至有点“损”,但无疑直击要害,抓住了工人最在乎的利益和工头的管理责任,把安全问题和收入直接挂上了勾。
这可不是他教过汪细卫的,完全是这小子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但却透着一股惊人的实用和果断。
半晌,李池卫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把汪细卫都吓了一跳。
“好!就按你说的办!”李池卫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带着欣慰和决断的笑。
“这事你牵头,我给你兜底。马上把各组的工头给我叫来!现在就开会!”
很快,各小组的工头们揉着惺忪睡眼或带着不解的表情,陆续挤进了这本就不宽敞的工棚。烟雾更浓了,空气也变得有些滞重。
汪细卫站在图纸前,面对这些大多比他年长、经验丰富的工头,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一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可能,他的语气立刻变得坚定起来,清晰地将“连坐”式的安全奖惩制度说了一遍。
果然,话一出口,下面立刻炸了锅,他们跟着李池卫师傅干了多少年活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处置方法。
“啥?一个人出事,全组扣钱?这……这不合规矩吧?”一个老工头首先嚷了起来,一脸不满。
“就是啊汪工,这罚得也太狠了!工地上磕磕碰碰难免嘛!”另一个附和道。
汪细卫早有准备,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难免?老赵今天要是真摔断了腰,那也是难免?到时候他家里老小来找我们,我们能说‘难免’两个字就把人打发走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话的重量压在每个工头心上,然后继续说:“罚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大家都能全须全尾地把钱挣回家!工期紧我知道,但再紧,安全这条红线不能碰!”
“以后哪个组的工头再胡乱催促进度不顾安全,害得全组兄弟被扣钱,你看组里的工人骂不骂娘!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是稍微慢一点、稳一点,还是等着被自己人戳脊梁骨!”
工头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纷纷讨论这件事情落地的可行性,还有没有转圜的空间。
他们看着汪细卫斩钉截铁的表情,又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后面烟雾里一言不发,只是用锐利目光扫视他们的李池卫。
老师傅这态度,显然是全力支持汪细卫的。
再仔细琢磨琢磨汪细卫的话,虽然罚得狠,但道理确是这么个道理。谁也不想自己组里出事,更不想成为害大家丢钱的罪人。
看着逐渐沉默下来并开始深思的工头们,李池卫知道火候到了。
他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前面,声音不高,却带着最终的决断力。
“细卫的话,就是我的话。这规矩,从明天起,立竿见影!哪个组要是觉得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结账走人!留下的,就给我把‘安全’这两个字,刻在脑门子上!散会!”
工头们没人再说话,一个个面色凝重地鱼贯而出,心里都在盘算着回去怎么重新安排活计,怎么盯紧组里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子。
等到人都走光了,工棚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李池卫这才转过身,重重地拍了拍汪细卫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笑容。
“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招虽然损了点,但管用!发现问题,能想出办法解决,这才是顶事儿的人!”
汪细卫被师傅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但眼神亮晶晶的。
“师傅您也早点休息,别熬夜了,有啥事您给我说,我给您跑腿解决。”
师徒俩闲话了几句孩子的事情,然后各自分开去休息。
此后几天,工地上的氛围果然悄然发生了变化。
催促和呵斥声少了,互相提醒“慢点”、“稳当点”的声音多了起来。工头们安排任务时,更加注重流程和配合,不再一味图快。
虽然工程的庞大桥身仍在日夜不停地向着对岸延伸,节奏依旧紧张,但那份毛躁和潜在的危险,确实被汪细卫这剂“猛药”有效地压了下去。
李池卫看着这一切,嘴上虽然不再提起,但每次看到汪细卫在工地上跑来跑去忙碌的身影时,眼里那份满意和信任,便又加深了几分。
还是得有个徒弟省心啊,比那些工头好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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