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湖入海”工程复工的第一天,整个工地都呈现出一种迥然不同的气象。
清晨的号角声依旧嘹亮,但工地上却少了几分开工之初那种喧嚣与豪迈,多了几分秩序和严谨。
两千多名工人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岗位,他们的动作协调而有力,每一个挥锹、推车的动作都经历了锻炼,变得更精准而高效。
少年李虎推着一辆独轮车,跟在父亲李山的队伍里。
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切都变了。
每天开工前,所有人不再是直接奔赴工地,而是要先排队,依次从刚刚建立的“卫生站”前走过。
在那里,木青亲自带着铜都城毕业生,严格地检查着每一个人的双手,确保没有明显的伤口。
工地沿线,每隔一里地,就设立了一个“沸水供应点”,一口巨大的铜锅日夜不息地为工人们提供安全的饮水。
厕所被重新规划,饭前必须用皂角水洗手,这些在瘟疫中用生命换来的铁律,被每一个人不折不扣地执行着。
那场吞噬了九十一条生命的瘟疫,成了一本深刻教科书,将“公共卫生”这个概念,烙印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骨子里。
木青,这位在瘟疫中力挽狂澜的年轻女子,也在这场变革中,被赋予了更多的职责。
何维任命她为工地卫生官,统管工地上所有与医疗、卫生、防疫相关的事务,守护着工地上的数千条生命。
……
死过一次的队伍,爆发出的是凤凰涅盘般的力量。
工地上,那场无声的“工程竞速”再次燃起,但其性质,已经悄然改变。不再是为了铜都币而进行的粗放比拼,而是一场为了荣誉与承诺,对精准和效率的极致追求。
李山带领的第三区段,仍然是整个工程的标杆。
经历过生死洗礼的他,变得更加沉稳和严苛。
他的口头禅,从“弟兄们加把劲”,变成了“慢一点,稳一点,别让地下的弟兄看咱们的笑话”。
这份对质量的偏执,感染了整个队伍。
而在地形最复杂的后半段,林沐和陈岩这对“工程双璧”,也展现出了惊人的成长。
他们用“沉箱桩基”混合结构征服了沼泽,用更精密的“连通水准仪”校准着每一寸的坡度。
他们不再仅仅是执行者,而真正成为了能够独立思考、解决复杂问题的技术领袖。
何维慢慢地从一个具体的执行者,退到了一个更高层次的引导者和观察者的位置上。
他看着这些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学生”,学会独立思考,学会真正地独当一面。
时间在泥土的翻飞和工具的铿锵声中飞速流逝。
酷热的盛夏过去,凉爽的深秋来临。
整整四个月的时间。
当工地上最后一车土方被倾倒在渠堤上时,一条平整、蜿蜒曲折的引水渠,终于将上海港与遥远的淀山湖,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挖掘作业,全线完工!
消息传开,整个上海港都沸腾了。
何维带领着林沐、陈岩、木青、李山,以及所有工段长和几百名上海港民众代表,来到了引水渠的终点——淀山湖湖畔。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看到了那片存在于传说中的清澈湖泊。
无边无际的湖面,如同一面被神明遗落在人间的巨大蓝宝石,澄澈、静谧、广阔无垠。
清澈的湖水,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远方。
清新的、带着水草气息的风,拂面而来,再也没有了大海的咸腥,只有纯粹的、属于淡水的甘甜。
这就是淀山湖。
这就是他们奋战了半年,付出了近百条生命,也要将之引向上海港的生命之源。
“湖……湖啊……”
一个工人喃喃自语,他扔掉手中的工具,跌跌撞撞地冲向湖边,将双手插入冰凉而清澈的湖水中,然后捧起一捧水,痛快地浇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举动,仿佛一个信号。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冲向湖边。
他们欢呼着,呐喊着,将清澈的湖水洒向天空,洒在同伴的身上。
他们尽情地宣泄着,将所有的疲惫、伤痛和压抑,都释放给了这片广阔的湖泊。
何维安静地站在高处,看着眼前这幅百感交集的画面,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这条长达八十里的引水渠,不仅仅是一项水利工程。
它更像是一座熔炉,一场深刻的文明奠基礼。
它用一场残酷的瘟疫,培养了像木青这样的专业医护人才,建立起了公共卫生的雏形。
它用一个个棘手的工程难题,逼迫着林沐和陈岩这样的铜都城毕业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工程师。
最重要的是,它用血与火的洗礼,将一群来自不同城市、操着不同口音、为了生计而奔波的移民,锤炼成了一个拥有共同记忆与共同目标的“我们”。
这或许比引水渠本身更加珍贵。
林沐走到何维身边,看着眼前的壮丽景象,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老师,我们终于成功了。”林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她身后的陈岩,看着那条从自己脚下,一直延伸到上海港的宏伟水渠,心中充满了作为一个工程师的成就感。
“是啊。”何维轻声说,“我们成功了。”
他转过身,看着两个因巨大成就而激动不已的学生,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深意。
“我们建成的,仅仅是一条能输送淡水的水渠吗?”
林沐和陈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些肤色各异,但此刻脸上却洋溢着同样笑容的人们。
他们曾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移民。
但现在,在这条他们共同用汗水、泪水、甚至生命浇灌而成的水渠旁,他们成了共同的上海港人。
何维高声宣布: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都护府的牧民,不再是渔港城的渔民,也不再是彭头山城的农夫。你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上海港人’。而这条渠,就是你们共同的图腾,是你们亲手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刻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部史诗。”
当何维的话音落下,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将整片湖面和那条蜿蜒的水渠染成了一片辉煌的金色。
所有人站在何维面前,这些饱经风霜的汉子们,用最质朴、也是最庄严的方式,齐齐地单膝跪地。
“请何维大人,为这条渠命名!”
何维目光扫过所有人期待的脸庞。
他高举起手臂,声音洪亮,响彻在湖光山色之间:
“就叫它‘清岩之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