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枷锁,终于在三月末的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暖雨中,出现了裂痕。积雪消融,汇成汩汩溪流,浸润着干渴的土地。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山涧石缝间,重新响起了生命的潺潺之音。然而,对于被困在山中的红二军团而言,春天的到来并未立即带来多少暖意,反而意味着新的、更复杂的挑战。
敌人的经济封锁并未因季节更替而放松,反而变本加厉。李万财和陶组长那伙“猎犬”虽然被红军制造的假象干扰,未能找到确凿证据端掉野猪岭这个潜在的联络点,但他们像附骨之疽,始终在外围游弋,使得黑风涧这条脆弱的生命线几乎陷入瘫痪。整个冬季,赵山娃的小队只成功进行了两次极其冒险的物资交接,带回的粮食和盐巴,对于数千人的队伍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营养不良和疾病,依然是红军最大的敌人。尽管搜寻队找到的硝土经过土法熬炼,勉强提供了一丝咸味,采集队挖遍了营地周围所有能吃的植物根茎,但战士们的身体依旧虚弱,非战斗减员时有发生。溶洞里的气氛,在春天气息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更加沉重。
林峰的【地脉感知】随着大地回春,变得活跃而复杂。他能“听”到草木生长的蓬勃生机,也能“感觉”到敌人封锁线那冰冷、僵硬的“边界”,以及在这两者之间,无数小股敌人像毒蛇一样穿梭、试探的“恶意轨迹”。这种感知让他对全局有着超乎常人的把握,也带来了更巨大的精神负荷。他日益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刀锋。
这天下午,一份由周安民通过“岩石通讯”网络,历经周折、付出了两名通讯兵暴露受伤代价才传递回来的情报,被送到了林峰和贺龙面前。情报内容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心头都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老总,林部长,情况……非常不妙。”周安民的嗓音因疲惫和焦虑而更加沙哑,“根据多方情报印证,蒋介石已经彻底扑灭了福建事变(注:1933年11月爆发,1934年1月失败),稳定了后方。现在,他正调集重兵,准备对中央苏区发动第五次,也是规模空前的一次‘围剿’!同时,湘、鄂、川、黔四省的敌军,也接到了死命令,必须在夏季之前,肃清我们这些‘流窜’在外的主力红军!”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新标注的、代表着敌军番号和兵力的箭头:“看这里,鄂军的两个师正在向湘西移动;川军一个加强旅已经抵达川黔边境;而我们正面的湘军和李万财的保安团,也得到了人员和装备的补充。敌人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意图将我们彻底合围、歼灭在这片武陵山区!”
溶洞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融雪声。所有人都明白这份情报意味着什么。之前敌人还只是封锁、搜素,现在,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旨在彻底消灭他们的大规模军事围剿即将开始。以红军目前虚弱的状态和有限的回旋余地,一旦被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贺龙的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溶洞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雄狮。“妈的!老蒋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中央苏区那边压力肯定更大……我们这里,成了他必须拔掉的钉子了!”
“不仅仅是钉子。”林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指着地图上红二军团所在的位置,“我们这里,是连接中央苏区与湘鄂西、乃至川黔地区的战略支点。如果我们被消灭,中央苏区的西面屏障就塌了,敌人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集中全力进攻中央红军。反之,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坚持下去,甚至能有所动作,就能牵制大量敌军,减轻中央苏区的压力。”
“坚持?怎么坚持?”一位参谋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绝望,“我们缺粮、缺药、缺弹药,战士们走路都打晃,拿什么去牵制敌人几个师的重兵?”
贺龙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峰:“林峰,你的‘地脉感知’,能不能给我们找出一条生路?哪里的封锁弱一点?哪里的地形能让我们钻出去?”
林峰闭上双眼,全力催动能力。脑海中,武陵山脉的立体图像缓缓浮现,山脉的走向,河流的分布,森林的覆盖……以及,那一道道代表敌军存在的、或浓郁或稀薄、但无处不在的“阻滞感”和“恶意标记”。他“看”到主要通道被重兵把守,次要路径也有民团和侦察分队活动,更远处,更大的敌军兵团正在缓缓调动,如同缓缓合拢的铁钳。
他搜寻着,感知如同触角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缝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
突然,他的感知在西北方向,一片标注为“百里荒”的原始林区边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里的敌军“阻滞感”相对稀薄,而且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流动的状态,似乎防守的并非正规军,而是协调性较差的地方民团,而且兵力似乎因为支援其他方向而有所抽调。更重要的是,那片区域山势更加险峻,沟壑纵横,人迹罕至,对于大部队隐蔽行进极为困难,但也正因如此,或许是敌人部署的相对盲点。
他猛地睁开眼,手指带着决然,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百里荒”的位置:“这里!西北方向,百里荒!敌人的封锁相对薄弱,而且地形复杂,利于我们隐蔽穿插!”
“百里荒?”贺龙和周安民都凑了过来,眉头紧锁,“那里几乎是无人区,沼泽、毒瘴、猛兽,传说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大军怎么可能通过?”
“正因为是绝地,才是生路!”林峰语气斩钉截铁,“敌人也认为我们不敢走,不会走!所以他们的防御重点不在这个方向。我们现在状态差,走大路,走常规通道,等于自杀!只有出其不意,搏这一线生机!”
他详细解释道:“我们可以先向东南方向佯动,做出试图突围与湘东游击队汇合的假象,吸引敌军主力东南移。然后,主力突然折向西北,以最快速度穿过百里荒边缘地带,跳出这个即将合拢的包围圈,向黔东方向转移!那里敌军力量相对空虚,而且群山连绵,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佯动需要极高的欺骗性,主力穿越百里荒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和牺牲,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贺龙死死盯着地图,目光在“百里荒”和代表敌军兵力的箭头之间来回移动。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太阳穴青筋跳动。这是一场关乎数千将士生死的豪赌。
溶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贺龙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决死一搏的光芒:“妈的!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与其被困死在这里,不如杀出去,打到黔东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他环视众人,声音如同沉雷:“传令下去:一、全军立即进行轻装准备,所有非必要物资一律埋藏或销毁;二、周安民,你负责策划佯动方案,要做得像,要把敌人的眼球给老子吸过去!三、林峰,你亲自带侦察分队,提前探明百里荒通道的具体情况,摸清楚哪里能走,哪里是死路!四、政治部做好动员,告诉同志们,我们即将进行战略转移,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哪怕是百里荒,也要给我踏出一条生路来!”
“是!”众人齐声应道,压抑已久的热血仿佛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命令像无声的电流,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一种混合着悲壮、决绝和希望的情绪,在战士们中间弥漫开来。他们开始默默地整理那少得可怜的行装,磨砺仅存的武器,将舍不得吃的最后一点干粮仔细包好。每个人都明白,一场远比这个冬天更加残酷的考验,即将来临。
林峰站在溶洞口,望着远处在春雨洗涤下愈发青翠的山峦。他的【地脉感知】中,那片代表着“百里荒”的区域,依旧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混沌。但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春雷在远山隐隐滚动,仿佛在为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敲响出征的战鼓,也预示着一段更加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征程——那场后来被称之为“长征”的伟大战略转移的序幕,就在这武陵山区的春寒料峭中,悄然拉开。红二军团的命运,将与整个中国革命的命运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光明的漫漫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