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又到年关。
瑶池仙宴，流光依旧，仙乐依旧，只是坐在上首的蓝玉烟，周身的气息比万年寒冰更冷寂几分。
安英与墨尘离去尚不足一年，这场合于他而言，无异于一种煎熬。
他应付着各方或真或假的问候，唇角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
直至徐承业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走来。
“仙尊，”徐承业躬身行礼，姿态做得十足，脸上堆着关切的笑，“许久不见，仙尊清减了不少，可要保重仙体啊。”
夏蓝微微颔首，并未举杯，只淡淡道：“徐家主费心。”
徐承业仿佛没察觉他的冷淡，自顾自饮了杯中酒，又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精美的玉盒，亲自打开，里面躺着一株须发俱全、灵气氤氲的千年人参。
“仙尊，听闻墨尘小友……唉，真是天妒英才，令人痛心。”
徐承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几桌听清，
“徐某心中实在难安，特寻来这株千年养魂参，据说于稳固神魂、滋养心脉有奇效。虽知或许于事无补，但也是徐某一点心意，盼能对墨尘小友有所帮助，也算……替我那无缘的孽子，略尽一份心，向仙尊请罪了。”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往夏蓝最深的伤口上戳。“孽子”、“请罪”、“略尽心意”，也亏得他这个亲爹能说得出口。
夏蓝的目光落在那株人参上。
千年人参确是难得，但对于心脉尽碎、生机几乎断绝的墨尘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徐承业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抬起眼，看向徐承业那张写满“诚恳”的脸，眼底的冰寒几乎要溢出来，唇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徐家主有心了。只是墨尘需要静养，等到天时地利人和时自然会苏醒，暂时用不上这等大补之物。徐家主的心意，本尊心领了。”
他直接出言打断，拒绝了这份“好意”。
徐承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笑得更加“和善”，他非但没有收回玉盒，反而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清晰听见：
“仙尊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墨尘小友用不上，仙尊您自己也可以用啊。”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夏蓝过于苍白的脸色，“听闻仙尊近日……为寻我那不幸殒命的孽子，日日耗费本源，布设那覆盖仙界的搜寻大阵？真是……师徒情深，令人动容啊。”
他话语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和试探：“只是……仙尊如此沉浸悲伤，又这般不爱惜自身，日夜损耗……不知这仙界第一人的名头，还能保持多久？这凌霄仙尊的位子……呵呵，还能坐得有多稳当呢？”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挑衅与诅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夏蓝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锋刃直指徐承业！他眼底的冰寒瞬间化为实质的杀意，尽管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依旧挂着。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死死锁住徐承业那双闪烁着算计和恶意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徐家主……似乎很关心本尊的修为和位子？”
徐承业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杀意惊得心头一凛，下意识想后退，却强自镇定住，干笑两声：“徐某……也是为仙尊着想，为仙界安稳着想……”
“不劳徐家主费心。”夏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本尊修为如何，位子稳不稳，自有天道与仙界公论。倒是徐家主……”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轻柔：“生意做得太大，手伸得太长，难免容易……栽跟头。须知这仙界，并非只有黄白之物说了算。根基若是烂了，外表堆砌得再光华璀璨，也不过是沙上堡垒，风一吹……就散了。”
“徐家主，”他最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是不是？”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剑拔弩张，暗流汹涌。不少仙家都感受到了这边异常的气氛，纷纷侧目。
徐承业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脸色青白交加，眼底闪过一丝惊惧和深深的怨毒。他死死盯着夏蓝，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仙尊……教训的是。
不过，徐某也是替仙尊忧心。凌霄山接连折损两位高徒，如今仙界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仙尊这山头……
煞气太重，是个虎狼窝。长此以往，恐怕再无人敢拜入仙尊门下，这传承……呵呵。”
夏蓝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暖意：“我这里是不是虎狼窝，徐家主……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徐承业，继续道，“况且，本尊去年瑶池宴上便已言明，不再广收门徒，想来徐家主是没有仔细听。如今本尊有云溪一人在侧，已然足够。”
提到云溪，夏蓝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分：
“云溪虽年幼，但天资心性皆是上乘，日前随我出行，于妖物群中临危不乱，剑斩数妖，其风范……想必徐家主也有所耳闻了。”他微微挑眉，看向徐承业，
“不知徐家主膝下众多公子，可有这般出息？莫非是……嫉妒本尊得了这样一个好徒弟？”
这话简直是往徐承业心窝子里捅刀！谁不知道徐家那几个子弟多是纨绔，不成大器？
徐承业脸上肌肉抽搐，险些维持不住假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仙尊此话差了！徐某的孩子纵然比不上仙尊手把手教的弟子仙法高强，但于经营之道却颇有建树！如今仙界流通的灵石，足足三成经由我徐家之手！
徐家乃仙门商会之首，为仙界运转亦是尽心竭力！不知仙尊为何如此轻视商贾之功？”
“商贾之功？”
夏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竟微微眯起了眼睛，整个人瞬间像极了窥见猎物的灵狐，慵懒中透着致命的危险，
“徐家主不提这个，本尊倒险些忘了。说起经营之道，徐家近年呈报仙界的各项账目、货殖报表，本尊……可是每一份都仔细拜读过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令郎手中经手的那些仙晶灵石，来来往往，数目庞大，看似风光无限。
只是……这每一笔进出的款项，是否都那么干干净净、清清楚楚？徐家主，需要本尊在这里，与你细细分说吗？”
徐承业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夏蓝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夏蓝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敲打已经到位。
徐家在商路上的那些小手段，各大仙门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单拿这个杀鸡儆猴反而会让其他仙门不安。
他缓缓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交锋从未发生。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徐承业，只淡淡道：
“徐家主，好自为之......”
夏蓝冷冷地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
徐承业……别让本尊抓到能让你进三界会审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