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所居的小院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与匠心。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疏朗的梅林,虽是冬季,仍有几株早梅含苞待放,暗香浮动。引着萧瑟三人进入内堂,分宾主落座后,早有伶俐的侍女奉上香茗,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稍稍驱散了方才在院外因刺杀消息带来的肃杀之气。
内堂布置清雅,四壁悬挂着山水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精巧的瓷器古玩,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和殷实的家底。李隐亲自为萧瑟斟茶,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钱富是个急性子,也是深知时间宝贵,刚抿了一口茶,便放下茶盏,胖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与诚恳,开门见山地对李隐说道:“李掌柜,咱们都是爽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此次钱某来临渊城,除了探望沐将军,最主要的,便是奉了陛下与世子殿下的意思,为朝廷在江南设立官盐坊,推广新法制成的精盐。”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隐的神色,继续道:“经过多方考察,殿下与我都认为,李掌柜你为人诚信,渠道通达,且于沐将军有恩,是执掌这江南盐业的不二人选。朝廷的意思,是将江南一道的精盐生产、调度、销售,全权交由你一手操办。”
李隐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虽然家资颇丰,在江南商界也算有一席之地,但盐业向来是朝廷严控的命脉,利润巨大,门槛也极高。能将整个江南的精盐事务交予一人之手,这简直是天大的信任和机遇!他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拱手,语气激动:“这……钱老板,殿下!此等重任,草民……草民何德何能?”
萧瑟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先生不必过谦。选用你,一是看中你的能力与信誉,二来,也是感念你救助剑屏之恩。此事关乎国计民生,并非儿戏。”
钱富接过话头,神色严肃了几分:“李掌柜,殿下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你,首要的,并非盈利,而是要让所有天武朝的百姓,无论贫富贵贱,都能吃得上、吃得起这干净、纯净的新盐!这是惠及万民的德政。因此,朝廷会定下盐价,你需严格遵守,绝不可擅自提价,囤积居奇,否则……”钱富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李隐立刻正色道:“殿下,钱老板放心!草民虽是一介商贾,却也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更明白民为邦本。能为天武百姓尽一份心力,是草民的荣幸!草民在此立誓,定当恪尽职守,绝不敢有负殿下与朝廷重托,必让江南百姓都能吃上平价精盐!”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眼神清澈,显然并非虚言。沐剑屏在一旁微微颔首,她对李隐的人品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在他这里静养多时。
钱富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契约文书,铺在桌上:“好!有李掌柜这句话,钱某就放心了。至于利润分配,朝廷也不会让你白白辛苦。江南盐业,除去所有成本开销后,所得纯利,你可分得百分之五!其余,需上缴国库,充盈国力。”
“百分之五?!”李隐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精通商事,太清楚整个江南盐业是多么庞大的一块蛋糕!即便只是百分之五的纯利,那也绝对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远非他如今经营的这些产业可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照顾,而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连连道:“这……这如何使得?太多了!殿下,钱老板,这实在太多了!草民受之有愧啊!”
沐剑屏见他如此,唇角微弯,轻声道:“李大哥,既是殿下与钱老板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日后用心办事,不负朝廷期望便是。”她这一声“李大哥”,更是拉近了距离,表明了她对李隐的认可与支持。
萧瑟也淡淡道:“这是你应得的。接下这份契约,你肩上担着的,便是江南数百万百姓的吃盐问题,责任重大,这点利润,不算什么。”
李隐心中激荡,知道再推辞便是矫情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郑重地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那份关系着未来江南盐业格局的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手印。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然彻底改变。
收起契约,钱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江南盐业布局总算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这时,萧瑟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向李隐,询问道:“李先生久居江南,对海盐之事,了解多少?”
李隐闻言,连忙收敛心神,恭敬答道:“回殿下,江南沿海,煮海为盐历史悠久,规模亦是不小。临渊城往东三十里外,便有数处大型盐场。只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海盐虽产量大,但制造之法粗陋,提炼出的多是粗盐,色泽暗淡,杂质极多,味道又苦又涩,唯有最贫苦的百姓或是用于腌制之物才会购买。至于口感纯净的精盐,大多还是依靠内陆的井盐、矿盐,或是从特定盐湖提炼,产量有限,价格昂贵,只有富户官宦之家才能享用。”
这也是当前天武朝乃至周边各国盐业的普遍现状。海盐易得,却难精,限制了其普及和品质。
萧瑟点了点头,这情况与他了解的差不多。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李隐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李先生,你于剑屏有救命之恩,此情重于泰山。区区盐利,尚不足以表达谢意。今日,我便再赠你一场造化。”
他顿了顿,在李隐疑惑又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有一套方法,可以利用这产量巨大的海盐,直接提炼出堪比甚至优于现有井矿精盐的纯净食盐。此法若能推行,不仅可彻底解决我天武朝百姓的吃盐问题,更能将成本降至极低,真正实现惠及万民。”
李隐和钱富同时屏住了呼吸!尤其是钱富,他可是深知这其中的意义!若真能实现,那将是颠覆整个盐业格局的壮举!利润还是其次,关键是这将为朝廷带来无与伦比的民心和控制力!
萧瑟继续道:“此法,我便交予你去实施。以此法生产海盐所得之利润,分配依旧。你个人得百分之五,镇北王府亦取百分之五,作为技术支持与保障,其余九成,尽数上交国库。”
这不仅给了李隐巨大的经济利益,更是将镇北王府与这桩利国利民的大业捆绑在了一起,给予了李隐最坚实的靠山。
“此外,”萧瑟看向钱富,“以我的名义,上书陛下,为李隐先生请封一个皇商身份,专司江南盐务,以便他日后行事,畅通无阻。”
皇商!这可是无数商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征,代表着官方的认可和特权,有了这个身份,李隐在江南商界乃至官场,地位都将截然不同!
李隐此刻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身体因巨大的喜悦和感激而微微颤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再是出于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臣服与感恩:“殿下……殿下如此厚恩!李隐……李隐何以为报!李隐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也要将这海盐提炼之法推行成功,不负殿下再造之恩!不负朝廷重托!”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已然湿润。这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更是给了他一个实现更大抱负、青史留名的机会!
萧瑟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李先生请起。望你不忘初心,以民为本。”
“草民谨记殿下教诲!”李隐用力点头。
就在内堂气氛一片激昂,对未来充满憧憬之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斥候服饰的汉子在门口单膝跪地,抱拳沉声禀报:
“将军!世子!刚刚探子回报,在临渊城以东约八十里外的一处无名小岛附近,发现有多艘形制可疑的船只频繁出入,岛上似有人员聚集活动的迹象,观其行迹,极可能是一处倭寇据点!”
禀报的声音打破了内堂略显热烈的气氛,如同一盆冷水,瞬间将众人的思绪从盐业宏图拉回了现实的血腥与危机之中。
萧瑟与沐剑屏对视一眼,眼神同时变得锐利起来。沐剑屏豁然起身,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冽与肃杀:“终于露出尾巴了!详细情况如何?可探明对方人数、装备?”
那亲卫答道:“回将军,因恐打草惊蛇,探子未敢过于靠近,只在外围观察。初步判断,岛上人数当在百人以上,船只约有十余艘,其中似乎还有一两艘体型较大的海船。具体装备不详,但戒备颇为森严。”
萧瑟微微眯起了眼睛,寒光乍现。他刚刚承诺要马踏樱花,这倭寇的据点就送到了眼前。他看向沐剑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我们有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