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安神香与夜半镜光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雨后特有的清新,冲淡了扎纸店里那缕若有若无的哀怨。胖子遵照吩咐,一早就跑去香烛店,买回了张清玄指定的上等安神香。那香用料扎实,气味清雅醇和,带着淡淡的檀木与草药混合的香气,点燃后,青烟笔直而上,并不呛人。
“老板,这香闻着是不错,挺安神的。”胖子点燃一炷,插在柜台角落的一个旧香炉里,深吸了一口,感觉连带着因对面书店而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些许。
张清玄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他让胖子点香,并非为了自己,更多的是想借助这安神香的力量,平和店内因铜镜而略显紊乱的气场,同时也算是一种对镜中执念的温和安抚。他能感觉到,当香气弥漫开来时,那镜中传来的哀怨波动,似乎真的平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接下来的两天,张清玄放缓了对铜镜的探究。每日只在安神香燃起时,才会将其请出,依旧是以那缕月辉般的星火气息进行极其温和的接触,不再试图深入挖掘那些痛苦的情感碎片,更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传递着一份无声的陪伴与理解。他需要让那名为绾青的执念熟悉他的气息,降低本能的排斥,同时也让自己更适应这种跨越千年的情感共鸣。这个过程缓慢而细致,对心神的消耗却丝毫不减,甚至因为需要极致的控制而更为精细。
胖子则负责保障后勤,变着花样地准备滋补又美味的伙食。这天中午,他做了一道黄焖鸡米饭,鸡肉嫩滑入味,汤汁浓郁,拌着米饭吃得人额头冒汗,极大地补充了精力。张清玄沉默地吃着,虽然面上不显,但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的行为,已经让胖子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的厨艺果然能抚慰老板“受伤的心灵”(在他看来,天天对着哀怨镜子就是受伤)。
午后,阳光透过湿漉漉的窗棂,在店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清玄难得没有修炼,而是搬了把旧椅子坐在门内,看着胡同里行人来往。他的目光掠过几个撑着伞、身姿摇曳的年轻女性,习惯性地在心中评判:
“那个穿碎花裙的,七分,小腿线条优美,气质清新,可惜个子稍矮。”
“旁边职业装的,六分半,干练有余,柔美不足,胸型倒是撑得起那衬衫。”
“嗯?水果摊前弯腰挑桃子的那个,八分,鹅蛋脸,杏眼,弯腰时臀形浑圆挺翘,腰肢纤细,居家打扮也难掩丰腴……啧,手上有婚戒。”
他冷静地欣赏着,如同观察一幅幅流动的市井画卷,这是他在紧绷神经和精打细算之余,一点微不足道却无需成本的调剂,也能让他更好地隐匿于这红尘烟火之中。
刘婶又端着刚出锅的糖三角来串门,顺便带来了最新“情报”:“小张老板,对面那家,今天一天都没啥动静,安静得吓人。连窗帘缝都好像比平时捂得更严实了。我咋觉得……像是要出啥大事前的安静呢?”
张清玄接过糖三角,道了谢,咬了一口,甜腻的糖汁流淌出来。他慢慢咀嚼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对面那紧闭的门窗。在他的感知中,那股衰败而尖锐的气息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强行压制、浓缩了起来,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内里酝酿着更危险的东西。吴老头……恐怕不是在疗伤,而是在准备着什么。
“可能是天气不好,不想开门吧。”他语气平淡地回应刘婶。
刘婶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再多说。
傍晚时分,胖子用剩下的黄焖鸡汤,下了两碗手擀面,汤浓面滑,暖胃又舒心。吃完饭,张清玄看着收拾碗筷的胖子,忽然又数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明天,去买点朱砂,要辰州砂。再称点新米。”他吩咐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剩下的,你看看买点耐放的干货。”
胖子看着那明显又超出采购所需的钱,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好嘞老板!保证办妥!” 他心里美滋滋,觉得老板虽然抠门,但在“提升生活品质”和“保障后勤”上,还是相当舍得的!这绝对是信任他的表现!
张清玄看着胖子欢快的背影,扶了扶墨镜。朱砂和新米都是常用物资,有备无患。至于多给的钱……嗯,这胖子最近表现尚可,伙食质量稳步提升,偶尔给点甜头,有助于维持其工作积极性。这属于必要的人力资源投资。
是夜,月朗星稀,雨后空气澄澈。
子时将至,扎纸店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以及柜台角落那一炷即将燃尽的安神香,青烟袅袅。
张清玄没有像往常一样盘坐修炼,而是站在柜台前,目光落在那个存放铜镜的抽屉上。他能感觉到,今夜镜中的执念似乎格外“活跃”,那哀怨的波动如同被月光撩动的琴弦,微微震颤着。
他沉吟片刻,没有打开抽屉。而是伸出右手,虚按在抽屉上方,体内那簇星火悄然跃动,一股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柔和的意念,混合着安神香残存的平和气息,缓缓透过木板,注入抽屉之内。
他不再试图去“阅读”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而是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传递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理解”与“安宁”。他“告诉”那镜中的执念:我知道你的痛苦,理解你的等待,岁月漫长,或许……该放下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那炷安神香彻底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散去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紧闭的抽屉缝隙处,毫无征兆地透出了一片清冷、朦胧的微光!那光芒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能量的显化,如同月华凝聚,带着彻骨的哀伤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
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撞入张清玄的脑海!
那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相对完整的、带着泣血般悲恸的意念:
“……三郎……雁门关……白骨……诺言……镜……等你……”
紧接着,那清冷的镜光猛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抽屉内重新恢复了死寂。那汹涌的意念也戛然而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张清玄猛地收回手,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那瞬间的信息冲击和能量交互,远超乎他的预料!他强行稳住心神,体内星火急速运转,平复着翻腾的气血。
他明白了。
“雁门关……白骨……诺言……”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墨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绾青等待的良人,并非战死,而是……埋骨雁门关?一个未尽的诺言,让她至死等待,最终含怨投湖,执念附于镜上?
而今晚这异常的共鸣和最后的信息流露,绝非偶然!是连日来的温和沟通起了作用?还是……受到了外界某种力量的刺激或牵引?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窗外,看向斜对面那家死寂的“墨香阁”。
是巧合?
还是那藏于暗处的毒蛇,终于要亮出毒牙,并且……选择了铜镜作为突破口?
店内,重新被黑暗和寂静笼罩。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爆发的、跨越千年的悲伤,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对面的冰冷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