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半机杼声
扎纸店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店内映照得明亮温暖。张清玄靠在柜台后,手里摩挲着温润的紫砂壶,墨镜后的目光懒散地扫过窗外胡同里来往的人流。
几个穿着时尚、身材高挑的模特似乎是刚结束晨间拍摄,说笑着从店外走过,带着一股香风和青春的气息。
“六分…七分…六分半。”张清玄心中迅速掠过评价,“骨相优越,腿长惊人,气质独特,可惜妆容过于浓艳,掩盖了原本神色,略显空洞。”他的评判冷静而客观,如同评估橱窗里的展示品。
胖子王铁柱拿着鸡毛掸子,一边装模作样地打扫,一边偷偷咽了口口水,小声嘀咕:“模特就是不一样啊…这大长腿…老板,你说哪个最好看?”
‘扣三十,这个月零花钱扣完为止。’张清玄头也不回,心里默默记账。这家伙,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谁才是发工资的人。
虽然记账,但张清玄并未动怒。这种日常的、略带调侃的互动,反而让这间店铺多了几分鲜活气。被废功力后流落都市的那段冰冷岁月,似乎正在被这些琐碎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对胖子,早已从最初的无奈收留,变成了某种程度的信任和依赖,只是这信任表达的方式…比较特别。
体内的星火平稳跃动,比之前更加凝实通透。每一次化解怨念,每一次红尘感悟,都让这簇重生的火焰根基更稳,潜力更深。这不是简单的恢复,而是一种涅盘重生,融合了世情百态,远比山上清修得来的力量更加坚韧和…接地气。
临近中午,胖子钻进了厨房。今天他做的是简单的阳春面和一份淋了香油蒜泥的白切肉。面条清爽,汤头鲜美;白切肉肥瘦相间,蘸着蒜泥酱油,咸香开胃。
张清玄沉默地吃着。面条顺滑,汤味清淡却回味悠长;白切肉火候精准,最大程度保留了肉的本味。他细嚼慢咽,看似面无表情,但进食的速度透露了他的满意。体内的星火似乎也享受着这份简单而纯粹的美味。‘胖子的基本功,越发扎实了。’他心里认可。
刚放下碗,店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林瑶,她今天穿着一身警服,身姿挺拔,神色间带着一丝工作时的严肃。
“七分。”张清玄墨镜后的目光习惯性评估,“制服衬托气质,严肃干练,腰腿线条无可挑剔,可惜…笑容稀缺,显得过于冷硬。”他迅速完成扫描。
“清玄,有件事可能需要你留意一下。”林瑶走到柜台前,将手里拿着的一份简报放在台面上,“城西老纺织厂那片废弃的职工宿舍区,最近不太平。”
“宿舍区?”张清玄抬了抬下巴。那种人员混杂、又经历过时代变迁的老旧居民区,往往沉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和记忆,是灵异事件的高发地。
“嗯。那片宿舍区大部分都搬空了,等着拆迁,但还有少数几户老人舍不得走,或者没地方去,还住在里面。”林瑶翻开着简报,“最近一周,接连有住户报警,说深夜总能听到空置的房间里传来老式织布机的声音,‘哐当哐当’的,还有女人哼歌的声音。但警察过去排查,声音就停了,什么也找不到。”
她顿了顿,补充道:“更奇怪的是,有几个晚上路过那片区域的人说,看到空置房间的窗户后面,有穿着旧式工装的女人影子在晃动,手里好像还在做着织布的动作。但白天去看,那些房间明明锁着,里面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织布机…女工…”张清玄手指轻轻敲击柜台。老纺织厂,女工,深夜的机杼声…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执念未消的灵体。
“那片厂区和宿舍,以前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尤其是和女工相关的?”张清玄问道。处理这类事件,了解前因后果是首要。
林瑶显然做过调查:“纺织厂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国营大厂,九十年代末改制后就渐渐不行了,最后彻底倒闭。至于大事…档案记载比较模糊,只提过一嘴,大概在厂子效益开始下滑的那几年,好像有个年轻的女工,因为操作失误,头发被卷进了织布机里…没能救回来。当时这事被压了下来,赔偿了事。”
工伤致死,而且还是如此惨烈的方式…加上后来厂子倒闭,宿舍荒废…这种地方,孕育出地缚灵或者强烈的残留意念,并不奇怪。
“去看看。”张清玄站起身,“胖子,准备东西。”
“好嘞老板!”胖子立刻应声。
“我也去!”陈子轩的声音再次准时响起。
张清玄没反对,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这次可能只是残留的‘念’,未必有主动攻击性,但也不要大意。”
一行人乘坐林瑶的车,前往城西。老纺织厂的宿舍区位于一片待开发的区域边缘,几排红砖砌成的老式筒子楼孤零零地矗立着,墙皮剥落,窗户大多破损,透着一股破败和荒凉。与远处正在施工的新楼盘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时虽是下午,但宿舍区里异常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的破旧椅子上晒太阳,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被时代遗忘的麻木。
林瑶找到了报案的其中一户人家,一位姓李的老太太。老太太说起这事,还心有余悸:“就、就那边那栋,三楼,最把头那间…以前是女工宿舍…一到后半夜,那织布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还有个女人在哼歌,调子可悲了…听着心里头发毛…”
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栋看起来比其他楼更破败的筒子楼,三楼的几个窗户都黑洞洞的。
张清玄站在楼下,灵觉缓缓扩散开来。一股浓郁的、带着机械重复感和某种悲伤情绪的意念,正从那栋楼的三楼某个位置隐隐散发出来。这意念并不暴戾,却异常执着,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梦境。
“是强烈的‘残留念’,结合了地缚特性。”张清玄对身边的胖子和陈子轩低声道,“那个女工死前的瞬间,以及她日复一日劳作形成的执念,被这片土地和建筑记录了下来。在特定的时间(深夜),特定的环境(阴气较重时),就会像播放录音一样重现。”
“只是…录音?”胖子有些意外,“不会伤人?”
“通常不会。这种念没有自主意识,只是机械重复。”张清玄解释道,“但如果长期被其影响,活人的精神也会变得萎靡、消极,甚至产生幻觉。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那黑洞洞的窗口:“如果这念在重复播放的过程中,意外吸收了足够的阴气或者活人的恐惧情绪,也可能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
他决定今晚子时过来,亲眼看看这“夜半机杼声”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方面是为了解决住户的困扰,另一方面,也是想确认这残留念的状态,避免其发生异变。
回到扎纸店,已是傍晚。胖子想着晚上可能要熬夜,特意做了一锅用料扎实的海鲜粥,里面放了鲜虾、鲍鱼片、干贝和香菇,粥底熬得绵密鲜香。
张清玄沉默地喝着粥。海鲜的鲜甜充分融入粥中,暖胃又滋补。他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和能量。体内的星火似乎也预感到夜晚的行动,跃动得略微活跃。‘胖子的海鲜粥,火候和鲜度都把握得不错。’他心里想着。
子时将近,城市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沉睡。张清玄带着胖子和陈子轩,再次来到了那片寂静的废弃宿舍区。
夜晚的宿舍区比白天更加阴森,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破败的建筑上,投下大片扭曲的阴影。风吹过空荡的窗口和破损的门洞,发出呜呜的怪响。
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那栋目标筒子楼下。果然,刚刚接近,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哐当…哐当…”声,以及一个女子幽怨的、断断续续的哼歌声,就从三楼那间特定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胖子打了个寒颤,陈子轩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张清玄示意他们留在楼下警戒,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外墙破损的雨水管道,轻松地攀上了三楼,来到那间传出声音的房间窗外。
窗户没有玻璃,只剩下空洞的窗框。张清玄隐在阴影中,向内望去。
房间内空空荡荡,布满灰尘和蛛网。然而,在房间中央,月光照射不到的一片阴影里,一个穿着老旧蓝色工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子虚影,正坐在一台虚幻的、不断发出“哐当”声的老式织布机前,双手机械地操作着。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嘴里哼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却带着无尽悲凉的厂歌调子…
一切都如同几十年前那个悲剧发生时的场景重现。
张清玄能感觉到,这确实只是一段强烈的残留念,没有自主意识,只是在无休止地重复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动作和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
尘归尘,土归土。是时候让这段被困住的“录音”,彻底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