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每次扮成老人,都是从尊胜寺的后门进出的,就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
这件事情,只有贴身太监阿古和护卫展和知道。
忽必烈的心思都在军事上,真金的则是在政务,相比之下政务偏琐碎,要细心,同时也不那么紧急,有自己想要得空的时间。
所以只要不是特别繁忙的时候,他想干点什么私人事情,说走就走了。
阿古冲着他的背影急道:“皇太子,您可千万得注意安全啊!”
真金没搭理,绕个弯,进小道了。
出了小道,就是临安城了,真金的身形便就变得佝偻起来。
走路的时候摸了摸脖子,之前倒不觉得,被阿古说了那么两次,他这时候还真觉得哪儿哪儿有不适应了。
不过他心情不错,像赶着去约会一样。
真金直接去的翁厨,因为只有在翁厨,他才有几率碰到凌枝。
之前有海捕文书,他们有好长一阵子没见了。
翁厨门口有人守着,真金在四周瞎晃,指望偶遇。
翁厨内,柳絮正被凌枝设计的小机关摔得鼻青脸肿。
“喂,我错也认了,歉也道了,你该是消气了吧?”柳絮爬起来,盯着凌枝走路的背影。
凌枝没搭理她,从伙房走过正厅,通往长廊。
柳絮爱钻研各种药水,经常出入伙房,凌枝专门在这等着她的。
“这个人,报复心还挺强的。”柳絮扭着浑身都痛的身体,慢慢跟了出去。
近身后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凌枝弯了一眼:“你若说不出一个惊天动地来,我就怎么都不会原谅你。”
“行,我这就带你惊天动地去,出门儿!”
凌枝加快步伐,出门就出门。
真金这头,远远地看到翁厨出来的两个人影。正要欣喜地喊声“小凌丁”,却见另一人是抢人那夜的柳絮。
凌枝还是男儿装扮,一身素净利落,就是拉着一张脸,似乎心情不好,她们步履匆匆的,像是要去干什么重要的事儿。
真金要激动打招呼的心情,便就这样平复了下来。
凌枝没有发现真金,在柳絮的引导下迈入一条小巷子。
真金抠抠鼻梁骨,心下竟是突然来了一股莫名的紧张。
他想跟上去,但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以往真的是偶遇,所以他没有太大的波动。
而这次却类似于蓄谋,说真的,对一个女子,他还没干过这种事儿。
不过犹豫几下,真金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柳絮这头,先给凌枝一通解释,跟给赵砚的说法一样。
凌枝听不明白,还是生着闷气:“为什么要试探我?你们在做什么?”
“我先请你吃顿好的,再慢慢告诉你行不?”
凌枝翻了个白眼,她倒要好好听听柳絮要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可是不对。
凌枝猛一扭头,刚刚来时一路,似乎错过了什么?
“怎么了?”柳絮奇怪看去,这是条十字小巷,此刻无人走动,就通往正街的巷口,有个摆摊的小商贩而已。
凌枝的目光扫过某处墙根,发现有个熟悉的脸庞立即消失。
“老伯?”
此时的真金正躲于墙面背后,他本是随性地跟着她们的,却没想到被凌枝发现了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躲避。
真金对于自己的下意识行为感到局促,摸摸心口,跳得好厉害。
“老伯?”凌枝并不确定,试探着找过去:“老伯?”
听到越来越近的呼喊,真金脑子一热,腾飞而上。
“老伯!”就在相遇的瞬间,他飞到了屋顶上。
“没有?”凌枝好奇怪,看错了?
柳絮跟来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老伯了。”
“就是那个老头儿?”
“对。”
柳絮到处张望:“没人呀。”
凌枝有点出神,怎么会呢?明明感觉那么真实。
柳絮拉过她的衣袖:“走吧。”
待她们走远一点后,藏身在瓦片中的真金才敢跳下来。
他也不知他方才怎么了,就是像窃贼一般地慌忙逃窜了。
他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躲?
真金不明白,看向自己剧烈跳动的胸脯。
胸脯里面塞着那袋碎钱,是上次分别时候凌枝给他的。
他不缺钱,但这是凌枝的心意,因为凌枝就是把他当作一个糟老头子,怕他吃不好住不好的。
想想好惭愧懊恼,他的胆子何曾变得这么小了?他若是不躲避,他们便可像以前那样偶遇到了,为什么?
真金无颜,脚步狰狞几下,回了尊胜寺。
凌枝这头,走了几步还是想不通,回头看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
可她又觉得有过什么。
心下突然来了股小失落。
之前那老头总是神出鬼没,他们冷不丁地就会碰着,她还不觉得,而这有阵子没见了,她竟会觉得自己心头是空荡荡的。
想起上次她给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以后真的别再出现了。”
果真,对方就一直没出现过了。
难道他们,就真的见不着了吗?
凌枝鼻尖泛起一股酸涩,也不知道老伯一个糟老头子,现在流浪到什么地方了?有没有惹是生非?
如果惹事了,那挨打了没有?
还有,他还活着吗?
如果是死了,有人给他收尸吗?
唉,凌枝垂下眼帘,制止自己乱想。
那老头身子板挺硬朗的,又是个老顽童,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
——
尊胜寺内,守在正门口的阿古被人从后拍了拍肩:“更衣。”
阿古扭头一惊:“皇太子?”
“快点。”
阿古赶忙进屋,帮真金脱掉羊皮面具和一身的老年衣。
随后见真金的脸色不怎么对,一点没有平日里的温和,而是深沉沉的,便问道:“皇太子,怎么这趟这么快就回来了?”
真金没回答,左右将肩衣往上提了提,而后朝外走。
路过铜镜的时候,他朝铜镜瞄了一眼。
心下不禁奇怪,他这一趟根本没有被羊皮面具捂多久,为何此阵儿会是脸红脖子粗?
并且还心头慌,咚咚咚的。
“咳。”真金捏捏不舒服的脖颈,去往小仙林寺办公。
小仙林寺原本为宋宫的朝见区,整个宋宫被杨琏真迦整改成各种佛寺后,自然就没有了宫廷的威武,而是一种清净。
阿古研着墨,明显听到了真金那种类似于喘的呼吸声。
仔细一瞧,只见真金的面部紧绷,仿佛心头有事,但他又在竭力地压制。
骤然,他笔放下、攥上、又放下、又攥上。
“吩咐展和,去往十字小巷,保护好凌丁的安全!”
“凌丁是谁?”
“那个算卦的。”
“啊?那个算卦的?为什么要保护她呀?我记得您说过,戏班子的事就是因她而起的,怎么突然要保护她了呀?那事不都了了吗……”
啰嗦的阿古后面还有话,真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此刻的脑子里,只有凌枝在墙角找寻他的声音,是一声一声的老伯,在回荡。
猛然笔又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