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一种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陆震云恪守了他的承诺,撤去了陆公馆内那种令人窒息的、近乎软禁式的严密看守,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隐蔽和专业的保护措施。他不再强硬地限制顾清翰的行动,而是改为提前了解他的行程,然后安排可靠的人手在远处或外围进行必要的安保,尽量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和工作。
顾清翰也履行了他的诺言,变得更加谨慎。他会提前告知陆震云自己需要去的地方和大致时间,避开那些已知的危险区域和敏感场合。在察觉到任何异常或潜在风险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独自硬扛,而是会通过小七或直接给陆震云公馆打电话,及时沟通信息。
这种新的模式,起初还带着几分试探和生疏,但很快,两人都发现,这种方式远比之前的激烈对抗和冷战要有效得多。
这天傍晚,顾清翰应约再次来到陆公馆的书房。这次不是为了争吵,也不是为了尴尬的对峙,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信息共享与合作。
书房里的气氛与之前冷战时期截然不同。壁炉里的火安静地燃烧着,桌上摆着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陆震云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威的大书桌后,而是和顾清翰一起,站在铺着一张大号上海市区及码头区域地图的茶几旁。
“根据码头眼线的最新消息,”陆震云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日晖港附近的一个区域,语气沉稳,带着分析事务时的专注,“杜明诚最近和‘昭和商社’的那个日本经理龟田走得很近。他们有两批货,名义上是‘机械零件’和‘化学原料’,但报关手续很模糊,而且指定要用他们自己的工人装卸,不让外人靠近。”
顾清翰凝神听着,目光紧随陆震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他推了推眼镜,接口道:“昭和商社……我查过背景,和日本军方关系密切。他们最近在公共租界西区新设了一个仓库,位置很偏僻,但守卫非常严密。而且,我这边从学校一位日籍教员那里偶然听到些风声,说近期有一批‘特殊物资’要到港,需要‘绝对保密’。”
两人交换着各自渠道获取的信息碎片,将它们像拼图一样在地图上拼接起来。陆震云有着强大的地下情报网络和码头控制力,能获取货物流动、人员往来的具体细节;而顾清翰则凭借其知识分子的身份和社交圈,有时能接触到一些不同层面的、看似不经意却可能至关重要的风声。
这种结合了“硬情报”和“软信息”的合作方式,让他们对杜明诚和日方勾结的勾当,有了更立体、更清晰的了解。
“机械零件……化学原料……”陆震云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边缘,“重量和规格都对不上普通货品。结合你听到的‘特殊物资’,很可能是……”
“军火,或者……制造军火的设备。”顾清翰低声接上,眼神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确认和警惕。这个判断,与他们之前的猜测吻合,且证据链更加清晰了。
“他们下次交货是什么时候?”顾清翰问。
“初步估计是下周中,具体时间还在盯。”陆震云答道,“船可能还是走日晖港的小码头,那边检查相对松懈。或者……也可能冒险走公共租界的新仓库水路,那边更隐蔽,但风险也大。”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两个可能的地点之间移动,分析着各种可能性。顾清翰也凑近了些,仔细看着地图上的水道和码头标注,试图从地形和逻辑上判断对方的可能选择。
就在陆震云的手指划过公共租界西区河道一处弯道时,顾清翰的指尖也正好点向那里,试图指出一处适合隐蔽停靠的地点。
两人的指尖,在地图冰凉的纸面上,不经意地轻轻碰到了一起。
皮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若是以前,在冷战或关系紧张时,这样的触碰会立刻像触电般弹开,伴随着尴尬和刻意的回避。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
指尖只是微微停顿了那么一刹那,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不同于地图纸张的微温触感,然后便极其自然地、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各自的分析动作,移向了地图的下一个区域。
没有立刻弹开,也没有多余的言语。那细微的触碰和短暂的停顿,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水面,留下几不可见的涟漪,便悄然消散,融入了共同专注的氛围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他们继续讨论着,声音平稳,思路清晰。一个指出可能的运输路线和时间窗口,另一个补充对方的人员配置和可能利用的官方漏洞。他们开始制定一个初步的计划:如何更安全地获取确凿证据,如何在关键时刻进行干预或曝光,同时又如何最大限度地保证顾清翰的隐蔽和安全。
合作的基础,在共同的目标和逐渐恢复的信任中,悄然夯实。
窗外,夜色渐深,密云依旧笼罩着上海滩。但书房内,灯火通明,两人并肩站在地图前,专注于同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