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的尽头,那片由无数红色热源信号汇聚而成的潮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汹涌、澎湃。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
那不是战马奔腾的蹄声,而是千军万马汇成的、沉闷如雷的轰鸣,仿佛整片草原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山谷中的空气愈发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羽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一沉。
刚刚取得大胜的喜悦,被这股扑面而来的毁灭气息,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最担心的局面,终究还是来了。
默啜可汗的主力,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更决绝。
“狗娘养的!杀!给老子杀光他们!”
丘神绩的咆哮声依旧在山谷中回荡,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带着他那一千“诱饵”部队,正从背后疯狂地收割着溃逃的突厥残兵,打得兴高采烈,浑然未觉身后已是风暴将至。
陆羽甚至觉得,这老丘的嗓门,比远处那千军万马的动静还要响亮几分。
乱,太乱了。
前有溃兵,后有追兵,侧翼是自己刚刚冲杀下来的主力,三股人马搅合在一起,将这小小的山谷变成了一锅沸腾的血肉浓粥。而锅外,更大的火已经烧了过来。
撤退?
往哪里撤?怎么撤?
此刻阵型散乱,一旦下令撤退,士气立泄,只会从一场酣畅淋漓的围歼战,变成一场被衔尾追杀的溃败。
陆羽的脑子在飞速运转,【鹰眼】的视野将整个战场的所有细节,如同沙盘推演般呈现在他的脑海。每一个士卒的动作,每一处战局的胶着点,都清晰无比。
可无论他如何推演,面对那即将压境的数万主力,所有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被混乱战场中的一个点,牢牢吸引。
那是在突厥残兵拼死护卫的核心,一抹在血与火中异常醒目的身影。
阿史那·朵颜。
她没有逃,也没有像其他溃兵那样慌不择路。
这位突厥公主跨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战马的毛发已被鲜血溅射得斑斑点点。她身上的银色甲胄,也沾满了污泥和血渍,几缕秀发从头盔的缝隙中散落,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但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手中的弯刀,稳稳地指着前方,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没有绝望,没有恐惧,只有被烈火淬炼过的冰冷和不屈。
她正在用突厥语,用一种清脆而急促的语调,大声地呼喊着,竭力收拢着那些已经丧失斗志的族人,试图组织起最后的防线,为大部队的到来争取时间。
在这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之中,她的镇定与坚韧,如同一块立于洪流中的礁石,突兀而刺眼。
陆羽的【鹰眼】视野,不由自主地向她聚焦。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挥舞的刀光和飞溅的鲜血,他仿佛能看清她紧抿的嘴唇,和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羞辱的眼睛。
那不是一朵娇养在王庭中的花朵,而是一头在绝境中依旧亮出獠牙的母狼。
【叮!】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在陆羽的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高价值投资目标!】
【人物:阿史那·朵颜】
【身份:突厥默啜可汗之女,草原明珠】
【气运:天命雏凤(紫金)——气运值\/(气运正因战败而剧烈震荡,有跌落风险!)】
【当前情感:奇耻大辱(深红)、杀意沸腾(赤红)、不屈意志(暗金)、惊怒交加(紫)】
【羁绊状态:未建立】
【投资建议:此女心性坚韧,智谋不凡,虽遭大败,然其凤格未损,乃是影响草原未来走向的关键人物。若能在此刻对其进行‘情感投资’,或可获得意想不到的超额回报。风险评级:极高!回报评级:极高!】
投资?
在这种时候投资?
陆羽差点被系统这不合时宜的提示给气笑了。自己这边马上就要被人家主力大军包饺子了,还想着投资敌军主帅?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然而,一种属于“情感操盘手”的本能,却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风险越高,回报越大!
系统说得没错,此刻的阿史那·朵颜,就像一只在暴跌中濒临崩盘的蓝筹股,但其基本面(天命雏凤)依旧坚挺。若能在此时抄底……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就在此刻,阿史那·朵颜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注视。
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阻隔,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山坡上、位于唐军阵列核心的陆羽。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
但那一瞬间的对视,却仿佛有电光火石在空气中炸裂。
朵颜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杀机。是她,就是这个男人,用卑劣的计谋,将她的骄傲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而陆羽的眼中,却是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像猎人看到完美猎物时的兴奋与贪婪。
阿史那·朵颜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弯刀,遥遥地指向陆羽,随即,用刀锋在自己的脖颈前,做了一个轻蔑而决绝的横划动作。
那意思很明显。
你的头,我预定了。
做完这个动作,她不再看陆羽,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厉声喝道:“勇士们!随我,向北山口,突围!”
她竟是要趁着唐军阵脚未稳,主力未到之际,亲自带头,杀出一条血路!
“想走?”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让你走了,我这场投资还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让你带着残部和主力汇合,那唐军将再无半分生机!
擒贼先擒王!
这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丘神绩!”
陆羽的吼声,第一次盖过了丘神绩的咆哮。
正在砍人砍得不亦乐乎的丘神绩,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回头:“啊?监军,啥事?”
“你部即刻转向,结圆阵,不求杀敌,只需挡住谷口,拖延敌军主力一炷香!一炷香之内,天塌下来也给老子顶住!”
丘神绩虽然莽,但也看到了远处那漫天烟尘,知道大事不妙,闻言立刻吼道:“放心!除非俺老丘死了,否则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神策军亲卫营!”陆羽再次下令。
“在!”
两百名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的精锐死士,齐声应和。
“扔掉陌刀,换上横刀与手弩!目标,敌军帅旗!随我,冲锋!”
言毕,陆羽竟是第一个从山坡上跃下,身形如电,朝着阿史那·朵颜突围的方向,直插过去。
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而是化作了一柄最锋利的尖刀。
两百亲卫,紧随其后,如同一群嗜血的猎犬,沉默而迅猛地跟上了主人的脚步。
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混乱的战场。沿途的突厥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们犀利的攻势瞬间撕开。
阿史那·朵颜正带着最后的亲卫,奋力向北山口冲击,眼看就要撕开一个缺口,却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侧后方袭来。
她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唐军文官,此刻竟如一尊杀神,一马当先,离她已不足三十步!
他手中那柄狭长的横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每一招都是最致命的杀人技。
这……这真的是一个文官?
阿史那·朵颜的心,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震撼与……一丝寒意。
“保护公主!”
朵颜的亲卫们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掉头,试图阻挡陆羽的脚步。
然而,陆羽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
他脚下步伐变幻,身形如同鬼魅,竟是在数名突厥亲卫的合围之中,硬生生穿了过去。
距离在飞速拉近。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陆羽甚至能看清阿史那·朵颜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凤目,和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冰冷的身影。
就是现在!
陆羽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手中的横刀,化作一道匹练,直取马背上的朵颜!
他要一击功成,生擒此女!
可就在他的刀锋即将触及朵颜的身体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朵颜的身后窜出,那是一名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看似不起眼的亲卫。
那亲卫的速度,快到极致,手中一柄淬了剧毒的骨刺,带着幽绿色的光芒,后发先至,如同毒蛇吐信,刁钻地刺向陆羽凌空的身影!
这一击,快、狠、毒,已然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