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看着纲手那副恍然大悟、仿佛瞬间掌握了世界底层运行逻辑的畅快模样,脸上却没有任何拨云见日的轻松,反而像是看到了更远处积聚的雷云。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她眼中那因发现“真理”而闪耀的光芒稍微黯淡,兴奋的劲头平复下去,才用依旧平稳、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丝沉重的声音开口:
“是这么回事。从维持现有忍者体系能够持续运转的角度来看,这条‘保护平民’的潜规则,确实有着无比牢固和现实的基础。”
他先是肯定了纲手的推论,但紧接着,话锋如同在平滑的冰面上骤然转折,那双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洞悉宿命般的复杂光芒。
“不过,理解并承认了这个基础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加棘手、更加无解的问题。”
“嗯?”纲手正沉浸在逻辑自洽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中,仿佛手中已经握住了理解忍界和平与战争的关键钥匙,听到还有后续,不由得神色一凛,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畅快,金色的瞳孔重新充满了严肃的探究,身体微微前倾,“什么问题?”
佐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如同一位顶尖的忍者,在发出致命一击前,需要先锁定最精准的穴位。他的问题,像一把淬炼过的苦无,精准无比地插入了当前和平表象下,那最尖锐、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矛盾锁芯。
“忍者的数量问题。”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纲手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这在她以及绝大多数村子高层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值得称颂的积极发展态势:“没错,村子要发展,要维持威慑力,甚至要变得更加强大,自然需要培养更多优秀的忍者。尤其是初代目大人建立忍者学校之后,打破了家族垄断,让更多有潜力的平民孩子也有了成为忍者的机会,这本身就是木叶进步的象征。所以这些年来,忍者的总体数量,确实是在稳步增长的。”
这曾是木叶引以为豪的、区别于战国时代封闭性的重要标志,是力量与希望的源泉。
然而,佐助接续着她的话,语调却陡然从陈述事实变得严峻冰冷,如同从温暖的室内一步踏入风雪:
“忍者数量越多,整体需要消耗的资源也就越庞大,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算术问题。”他先是确立了这个无可争议的前提,随即引入了那个残酷的制约条件,“但是,平民的数量总数,在和平时期虽然会缓慢增长,但他们所能生产的资源总量——土地里能够产出的粮食,工坊中能够制造的器物——在耕种技术、制造工艺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情况下,是有其天然上限的。”
他举了一个最朴素的例子,让抽象的概念变得具体可感:“就像一亩上好的良田,即便风调雨顺,精耕细作,其年产出的粮食,也有一个无法逾越的极限,我们假设是三百斤。那么,全国拥有八千万亩耕地,其理论上的最大产出就是一个固定的数字。这个数字,在扣除了维持国家官僚体系运转、以及平民自身生存繁衍的必需消耗之后,最终能够盈余出来,用于供养我们这些不直接从事生产、属于‘非生产性’人口的忍者的份额,是存在一个绝对极限的。”
他的脑海中,基于对原着信息的了解,迅速闪过第四次忍界大战时联军的人数——倾尽整个忍界之力,也不过凑出八万左右的忍者联军。分摊到五大国,考虑到火之国的相对富庶,其能够长期稳定供养的常备忍者,加上战时极限动员,天花板大概也就在两万上下。这个数字,或许就是当前生产力水平下,火之国经济所能承载的忍者数量的隐形边界。
他将这个冷酷的推演,具体化到木叶面临的现实:
“让我们做一个假设。根据火之国现有的资源产出和财政能力,大名府那边,最多只能稳定地供养两万名忍者。而我们木叶,目前在册的忍者已经超过一万人,并且忍者学校每年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新的毕业生。大名每年拨付给我们的款项,比如说五千万两,这已经是他权衡各方利益后,财政所能承担的极限,几乎无法再增加了。”
他看向纲手,目光锐利如刀,提出了那个最终也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当我们的忍者数量逐年增加,逐渐逼近甚至最终超过这个资源供养的极限时,多出来的那些忍者,他们该怎么办?他们的日常饮食、训练损耗、任务装备、以及应得的酬劳,从哪里来?当村子无法提供足够的任务和资源来维持他们的生存时,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纲手的眉头随着佐助的阐述,紧紧地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她并非不懂经济算数,只是以往站在火影候选人的高度,更多考虑的是战略威慑、任务完成率和家族平衡,从未像现在这样,从一个纯粹的“资源承载力”角度,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审视过村子发展的根本瓶颈。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源于生存资源的、冰冷而坚硬的约束,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正在随着忍者数量的增加而不断逼近。
然而,长期处于大国博弈最前沿所形成的思维定式,让她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方向的、同样致命的危机。她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无奈,指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悖论:
“可是……如果我们因为资源问题,刻意控制甚至削减忍者的数量,导致村子的整体实力衰弱,军备松弛……那么虎视眈眈的其他大国,比如雷之国、土之国,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趁机打过来啊!到那个时候,我们连现有的资源和村子都可能保不住,整个木叶都有覆灭之危!这……”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她指出的,是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循环:不发展军备、不维持足够数量的忍者,就会在外部竞争中被淘汰;而无限制地发展军备、扩张忍者数量,最终又会因为内部资源枯竭而引发崩溃。整个忍村体系,仿佛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圆圈里,向左是悬崖,向右是深渊,看不到真正的出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