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瓷器。凌夜那句“有干衣服没？这袍子，穿着睡觉不舒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空洞呆滞的思维里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睡觉……不舒服……
这几个平凡到极点的字眼，此刻却带着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麻木的神经上。她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聚焦在凌夜身上那件还在滴着水的、洗得发白、样式古怪的麻布长袍上。袍子的材质看起来粗糙无比，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起毛。再看看他赤着的、沾着些许泥水的双脚，以及那个随意放在奢华大理石茶几上的、印着咧嘴大笑黄色鸭子的廉价搪瓷缸……
睡觉不舒服？
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个能随手拿出让枯木逢春的“老茶”、包里装着能瞬间碾碎她灵魂认知的恐怖物品、一个眼神就能让外面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精锐如同丧家之犬般喷血逃窜的存在……他此刻最关心的，居然是……睡觉不舒服？！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衣……衣服？”苏晚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她努力想找回一丝作为别墅主人、作为苏氏集团总裁的掌控感，但面对眼前这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男人，所有的身份和骄傲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你……要什么样的？”
凌夜闻言，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麻布袍子，眉头微蹙，带着点嫌弃：“这个……太糙。磨得慌。” 他又抬脚看了看自己沾着泥水的赤脚，“鞋……最好软点。这地板，凉。”
他像是在点评酒店设施，语气自然得理所当然。
苏晚晴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太糙？磨得慌？她目光扫过凌夜那件麻袍，虽然样式古怪，但不知为何，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布料似乎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温润光泽……这玩意儿会磨得慌？！
至于地板凉……她家铺的是顶级意大利进口大理石好吗？！恒温地暖系统二十四小时运转！外面暴雨倾盆，室内温暖如春！哪里凉了？！
槽点太多，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那温润的茶香多少起了点安抚作用。
“我……我去给你找。”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撑着发软的双腿，有些踉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现在只想离这个诡异的男人和他那个更诡异的布包远一点，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脚步虚浮。凌夜则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再次端起那个卡通鸭子搪瓷缸，慢悠悠地吸溜着里面所剩无几的茶汤，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客厅，似乎在评估“睡觉不舒服”的具体原因。
苏晚晴上了二楼，回到自己宽敞却同样冰冷的卧室。她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厚重的实木门板，才敢大口地喘息。刚才强行压下的恐惧和混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让她身体微微发抖。
她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她冲到浴室，打开冷水龙头，用冰水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刺骨的寒意让她混乱的思维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神惊惶的女人，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雨夜，一个敲门避雨的怪人，一壶让枯木开花的茶，一个装着灭世凶器的破包……还有外面那些明显是特殊部队的人……她的世界，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里，被彻底颠覆了！
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东西。当务之急，是应付楼下那个……“神仙”？或者……“神经病”？
找衣服……找衣服……
她拉开自己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高定西装、连衣裙、晚礼服，材质从顶级的羊绒、丝绸到高科技合成面料，琳琅满目。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一套全新的男士真丝睡衣——那是某个奢侈品牌送的、她从未拆封过的礼品。
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楼下那个男人……他那嫌弃“太糙”的麻布袍子……自己这些昂贵的真丝睡衣，在他眼里，会不会也是……“次品”？甚至……“垃圾”？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和无力。她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衣架，目光掠过一排排衣物，最后，落在了衣帽间最角落的一个储物箱上。
那里面……是几件她大学时期参加户外社团时留下的旧衣服。纯棉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一双……当初贪便宜买的、但意外很舒服的加绒软底拖鞋。
材质普通，款式老旧，甚至有些褪色。
苏晚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打开箱子，拿出那件深灰色的纯棉长袖t恤，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还有那双看起来灰扑扑的软底拖鞋。
材质……应该够“软”了吧？她不确定地想。总比他那件麻布袍子软吧？至于鞋……软底，应该符合“软点”的要求？
她抱着这堆与她总裁身份格格不入的旧衣物，深吸一口气，像是抱着某种“贡品”，硬着头皮重新走下楼。
客厅里，凌夜已经放下了那个空搪瓷缸，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看着窗外依旧如注的暴雨。他的背影在暖光下拉得很长，那件湿透的麻布袍子紧贴着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出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这片空间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苏晚晴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甩开那丝异样，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尽量远离那个破旧的布包。
“只……只有这些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发紧，不敢看凌夜的眼睛，“新的……可能不太合适。”她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凌夜闻声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堆旧衣服上，没有嫌弃，也没有惊喜，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他伸出手，先拿起那件深灰色纯棉长袖t恤，用手指捻了捻布料。
“嗯，”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凑合。” 然后又拿起那条牛仔裤，同样捻了捻，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比麻布好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双灰扑扑的软底拖鞋上。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双鞋……实在太旧太普通了。
凌夜弯腰，拿起一只拖鞋，手指在鞋底按了按，感受了一下软硬度。然后，在苏晚晴紧张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将自己湿漉漉、沾着泥水的赤脚，直接套了进去。
“还行。”他评价道，语气带着一种“马马虎虎能接受”的勉强。他穿着那双明显小了一号、与他气质完全不搭的旧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两步，试了试脚感。
苏晚晴：“……”
她看着凌夜穿着她大学时期的旧t恤（虽然还没换上）、牛仔裤（也没换上），以及那双明显不合脚的旧拖鞋，在自家奢华客厅里旁若无人地溜达，一种强烈的、超现实的荒诞感再次将她淹没。这画面……比刚才那些恐怖景象还要挑战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凌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晚晴。
“对了，”他指了指二楼，“哪个房间能睡？最好……安静点。”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一点……声音都不行。”
苏晚晴对上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心脏猛地一缩。她瞬间想起了窗外灌木丛里那个喷血昏迷的倒霉鬼，想起了探测仪爆掉的屏幕，想起了那股瞬间凝固草木、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不喜欢被打扰？一点声音都不行？
这哪里是要求！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划下的绝对禁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苏晚晴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敢在他睡觉时弄出半点动静，下场绝对比那个喷血的家伙凄惨一万倍！
她几乎是立刻点头，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发颤：“最……最里面那间！我的……我的主卧隔壁！隔音最好！绝对安静！” 她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都惊扰了对方。
凌夜似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
他不再多言，弯腰拿起茶几上那堆旧衣服，包括那个破旧的布包，然后啪嗒啪嗒地穿着那双不合脚的旧拖鞋，朝着苏晚晴指的方向，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古怪、提着破包、趿拉着旧拖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扶着沙发扶手，大口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家居服。
这个雨夜……还远远没有结束。而她，似乎已经被迫和这个行走的天灾，绑定在了同一屋檐下。
别墅外，暴雨依旧。
距离别墅区入口约一公里外的隐蔽山坳里，三辆黑色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中间那辆改装过的指挥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枭”小组紧急传回的最后几秒混乱影像——探测仪爆表熔断的雪花画面，以及鹰眼吐血昏迷前的痛苦扭曲面容。虽然信号在最后关头被严重干扰，画面模糊不清，但那惊鸿一瞥的恐怖威压感，透过屏幕都让指挥车内的人感到窒息。
“鹰眼情况怎么样？”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肩章上没有任何标识、面容刚毅冷峻的中年男人沉声问道。他是“龙牙”指挥官，代号“雷暴”。
“报告指挥！鹰眼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脑波活动极其紊乱，像是遭受了……灵魂层面的重创！”医疗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其他三名队员精神受到强烈冲击，出现不同程度的精神恍惚和肢体失控，需要心理干预！初步判断……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超高强度的精神威压攻击！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意志防御！”
雷暴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仅仅是一次非主动的、无意识的能量泄露，就废掉了他手下最精锐的渗透小组？！这已经不是行星级了……这威胁评估必须上调！
“目标呢？”他声音冷得像冰。
“目标……目标回到别墅后，能量场重新恢复‘温和’状态，强度……依然超出探测上限。卫星监控显示目标进入二楼西侧房间，能量场稳定……但……”负责监控的技术员声音有些迟疑。
“说！”
“但就在目标进入房间后……我们设置在别墅外围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次声波、低频震动、红外热感被动侦测阵列……全部……离线了。”技术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破坏，是……是‘消失’。信号彻底中断，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去。我们尝试重新激活……无效。”
指挥车内一片死寂。
不喜欢被打扰……一点声音都不行……
雷暴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情报里苏晚晴最后那句带着极度恐惧的承诺。这根本不是什么要求！这是划下的绝对禁区！是宣告！任何形式的窥探，哪怕是完全被动、理论上不可能被察觉的侦测，都将被视为“打扰”，并招致毁灭性的抹除！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了指挥车。
“传令！”雷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所有单位！后撤！立刻后撤至三公里警戒线外！关闭一切主动及被动探测设备！保持无线电静默！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光学远距离观察！重复！任何形式的探测行为！绝对禁止！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三辆黑色越野车如同受惊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启动引擎，关闭所有车灯，迅速而有序地倒车，融入更深的雨夜黑暗中，只在原地留下轮胎碾过泥泞的浅浅痕迹。
雷暴坐在指挥车里，透过单向车窗，死死盯着远处暴雨中那座灯火通明的半山别墅，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行星级……不……或许……是‘恒星级’……”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越野车引擎的低沉轰鸣里。
别墅二楼，指定的客房内。
凌夜随手将那个破旧的布包扔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拿起苏晚晴给的旧t恤和牛仔裤看了看，又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张看起来就过分柔软、充满弹性的席梦思大床。
“啧，太软。”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然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极其随意地解开了身上那件湿透的麻布长袍的系带。袍子滑落，露出底下……空无一物的身体。
没有想象中虬结的肌肉或骇人的伤疤，只有一具颀长、匀称、线条流畅得如同最完美雕塑的躯体。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色光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力量，又仿佛是最深沉的混沌，将一切光线都柔和地吸纳进去，不泄露分毫。亿万年的洪荒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返璞归真的完美。
他随手将那件价值无法估量的洪荒麻布长袍，像丢一块破抹布一样丢在房间角落。然后拿起那件普通的纯棉旧t恤套上，再穿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现代衣物穿在他身上，却奇异地被赋予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内敛而深沉的气韵，仿佛粗陶中盛着无价的琼浆。
最后，他走到那张过分柔软的大床边，看着那厚厚的床垫和蓬松的羽绒被，眉头又蹙了起来。
睡觉不舒服……太软……
他赤着脚（那双旧拖鞋被他随意踢开了），走到房间中央。目光在空荡的地板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被扔在地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