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五月七日，星期四。清晨的阳光带着南国特有的热力，炙烤着深圳特区的大地。萧远和马婷婷早早来到了位于红岭中路的深圳市人才交流服务中心。这里人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纸张油墨味和一种焦灼的期盼感。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招聘启事，多以“三来一补”的工厂招流水线工人、酒店招服务员、贸易公司招业务员为主。像萧远他们这样，打着“电子技术研发中心”旗号招聘工程师的，可谓凤毛麟角。
萧远亲自在服务台租了一个简陋的摊位，挂上了手写的“远见电子技术研发中心高薪诚聘电子工程师、技术员”的牌子。马婷婷则在一旁整理着公司的简介材料——虽然这“公司”目前还只是一个刚刚定下的名字和萧远心中的蓝图。
摊位刚摆好，就陆续有人围拢过来。但大多数人看了看牌子，又打量了一下萧远和马婷婷过于年轻的面孔，以及摊位的简陋，眼神中便流露出怀疑之色，摇摇头走开了。偶尔有停下脚步询问的，一听是“新成立的民营公司”、“搞研发”，再问问具体的产品方向（萧远谨慎地提及先从民用收音机、计算器等领域切入），对方要么是觉得方向太“虚”，要么是担心公司不稳定，聊不了几句便借故离开。
一个上午过去，收上来的简历寥寥无几，且大多不符合要求。有的只是职高毕业，懂点收音机维修；有的虽然挂着“技术员”头衔，但实际经验与研发相去甚远。
“看来，在这里找到合适的研发人才，不容易。”中午休息时，马婷婷递给萧远一瓶汽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她额角见汗，显然也被这闷热环境和不太顺利的招聘搞得有些疲惫。
萧远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环视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锐利：“正常。真正有本事、又想闯一闯的技术人才，未必会挤在这种地方找工作。他们要么在国营单位里熬资历，要么被外资企业高薪挖走。我们得主动出击，换个思路。”
下午，萧远调整了策略。他不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观察前来应聘的人群，重点关注那些年龄稍长、气质沉稳、眼神中带着些思索而非盲目焦虑的人。他主动上前搭话，简短介绍自己的项目，不夸大其词，但着重强调“做实事”、“给平台”、“有股权激励的可能性”。
这种方式果然吸引了几位真正有经验的人驻足详谈。
一位四十岁左右，自称在佛山某音响厂干了十几年的工程师，对电路设计很熟悉，但开口就问“一个月能给开到五百块不？包吃住吗？”当萧远表示初期薪资可能达不到这个数，但未来有期权时，对方嗤之以鼻：“期权？画饼充饥！还是现钱实在！”说完便拂袖而去。
另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是恢复高考后最早一批大学生，在某研究所工作，言谈间对现有体制的僵化颇有微词，对新技术很感兴趣。萧远觉得这是个苗子，深入一聊，却发现对方兴趣过于庞杂，从卫星通信到生物芯片都能侃侃而谈，但问到具体如何设计一款低成本高性能的收音机中频放大器时，却语焉不详。萧远暗中启动系统“人脉扫描”，反馈信息显示【能力评估：理论基础75，实践能力60，专注度65，稳定性70】。萧远心中暗叹，此人或许有才，但不太适合作为初创期需要攻坚克难的核心技术骨干，便客气地结束了谈话。
一天下来，颗粒无收。回到临时落脚的小旅馆，萧远和马婷婷都有些沮丧。
“没关系，才第一天。”萧远很快调整好心态，给马婷婷也给自己打气，“人才难得，尤其是我们需要的有想法、能吃苦、敢冒险的技术人才，更是可遇不可求。明天我们去广州看看，高校多，也许能有发现。”
五月八日，周五，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广州。他们首先去了华南理工大学。校园里绿树成荫，书香弥漫，与深圳人才市场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在布告栏贴了招聘启事，又尝试与一些在校园里散步、看起来像青年教师或研究生模样的人搭讪。
然而，效果依然不理想。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尤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天之骄子，分配工作的主流思想根深蒂固。对于萧远这样一个听起来像是“皮包公司”的“研发中心”，大多数人报以礼貌但疏远的微笑，更有人直言不讳：“个体户搞研发？能有什么前途？还是进国营大厂或者机关单位稳妥。”
连续几天的奔波和碰壁，让萧远真切地感受到了创业的艰难，尤其是在人才这个核心要素上。光有想法和资金还不够，要找到志同道合、能力匹配的伙伴，需要运气，更需要眼光和耐心。马婷婷默默陪伴，处理着后勤事务，同时开始着手起草一份更规范的员工薪酬福利体系草案，她意识到，要想吸引和留住人才，必须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保障。
转机出现在五月十一日，周一。萧远决定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他通过一些渠道，打听到广州几家老牌国营电子厂的信息，并尝试联系一些可能对现状不满的技术人员。在一家名为“红星”的国营电子厂家属区外，他经人引荐，见到了张明德。
张明德，四十八岁，身材清瘦，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得志的沉闷气息。他是六十年代末的老大学生，毕业于着名的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现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家国营厂，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技术功底极为扎实，是厂里公认的“技术大拿”，但性格内向，不擅交际，更不屑于钻营，因此至今仍只是个普通工程师，连个课题组组长都没混上。
见面地点在家属区附近一个嘈杂的大排档。张明德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是萧远在说。萧远没有一上来就画大饼，而是诚恳地介绍了自己的想法：想做一个真正面向市场、注重用户体验的电子产品研发中心，先从技术相对成熟但仍有巨大改进空间的民用收音机入手，目标是做出不逊于甚至超过日本品牌的产品质量，但价格要更具竞争力。
起初，张明德只是默默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技术难点的专业意见，显得兴趣缺妻。但当萧远谈到目前国内大多数收音机产品“傻大黑粗”、音质差、耗电高，而国外品牌如何利用集成芯片和精细化设计实现小型化、高性能时，张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说得对。”张工终于主动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咱们厂的牡丹牌收音机，电路还是我当年参与设计的，几十年没什么大变化。不是不能改，是没人愿意改。厂里只追求产量，不重视研发，有点想法的年轻人也留不住。”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落寞。
萧远心中一动，暗中启动系统。
【人脉扫描目标：张明德】
【技术能力评估：92（射频电路设计：95，模拟电路：90，元器件应用：88）】
【诚信度评估：93】
【创新意识评估：75（受环境压制，潜在值较高）】
【当前主要需求：寻求技术能力得到尊重和发挥的平台，实现个人技术价值，对僵化体制深感失望。】
【合作意愿初步评估：中等（持观望怀疑态度，需进一步说服）。】
看到系统给出的高评价，尤其是高达92的技术能力和93的诚信度，萧远心中大喜，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技术领军人才！那75的创新意识，在萧远看来，不是缺点，反而是可塑性强，一旦脱离僵化环境，在有活力的团队中很可能被激发。
萧远决定抛出杀手锏。他不再仅仅谈论技术和产品，而是谈起了理想和机制。
“张工，”萧远身体前倾，目光诚挚，“我敬重您的技术和为人。您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了二十年，说明您对技术本身是热爱的。您不觉得，看着自己设计的产品，因为成本、因为工艺、因为体制的原因，变得粗笨不堪，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和遗憾吗？”
张明德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没有反驳。
“我来找您，不是单纯地雇您干活。”萧远语气加重，“我是想邀请您，一起创办一份真正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电子产业事业。我们不要大锅饭，不搞论资排辈。研发中心，您来做技术负责人，除了有竞争力的基本工资，我还可以给您技术干股！未来研发出的产品，产生的利润，有您的一份！我们需要您的经验，更需要您带领年轻人，把那些躺在图纸上的好想法，变成实实在在、能让老百姓用得起、用得好的产品！”
“技术干股？”张明德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萧远这个年轻人。这个词，在国营厂里是闻所未闻的。
“对！不仅是工资，是公司的股份，和技术成果绑定。”萧远肯定地说，“公司的章程里会明确这一点。我们要建的，是一个能让真正有本事的人，靠技术和智慧致富的平台，而不是论资排辈熬年头的衙门。”
萧远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敲开了张明德封闭已久的心门。他这些年郁结在胸的块垒，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不在乎当官，他就想安心搞技术，做出好东西。可厂里的氛围……他叹了口气。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好。”张明德缓缓说道，“但是，研发不是请客吃饭，需要设备，需要投入，需要时间，还可能失败。你一个民营公司，能支撑多久？”
“张工，设备我们可以慢慢添置，从最基本的开始。投入，我们已经有了启动资金，并且有稳定的业务在赚钱支持研发。时间，我们有耐心。失败？”萧远笑了笑，“搞研发哪有不失败的？关键是失败后能爬起来，能总结教训。怕失败，就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捡剩饭吃！”
萧远的魄力和坦诚，打动了张明德。他又仔细询问了公司的情况、现有的资源、以及对研发的具体规划。萧远一一作答，毫不隐瞒，也坦诚了初创期的艰难和不确定性。马婷婷适时地递上她草拟的薪酬福利方案，虽然简单，但条理清晰，显示了公司的正规化意向。
这场谈话，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大排档的油烟味弥漫，周围人声鼎沸，但张明德和萧远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技术的世界里。张明德偶尔会因为某个技术细节而眼神发亮，语速加快，展现出技术专家的一面。
最后，张明德沉默了片刻，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我……我回去想想，和家里商量一下。”他没有立刻答应，但态度已经明显松动。
“应该的，张工。这是大事。”萧远理解地点点头，留下联系方式，“我们等您的消息。无论您如何决定，都感谢您今天能来。”
五月十二日，星期二上午，萧远接到了张明德打来的电话。
“萧经理，”电话那头，张明德的声音似乎比前几天清亮了一些，“我决定了。厂里这边，我会办理停薪留职。如果……如果你们那边确实需要我，我愿意过去试试。”
萧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地回答：“张工，我们非常需要您！欢迎您的加入！具体的手续和待遇，我让马婷婷马上跟您对接。研发中心的地点我已经在看，很快就能定下来。”
挂断电话，萧远长舒一口气，对身旁一脸关切的马婷婷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婷婷，我们研发中心的第一块技术基石，找到了！”
马婷婷也开心地笑了：“太好了！这张工看起来就是个踏实做技术的人。”
“没错，”萧远目光投向窗外广州繁华的街景，“有了张工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坐镇，我们再招几个有冲劲的年轻人，这研发中心，就算真正起步了。”
招贤纳士的第一步，虽然艰难，但总算迈出去了。萧远知道，这只是开始，后续的团队搭建、设备采购、项目开展，还有无数挑战等着他们。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信心。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而他，已经找到了撬动未来的又一根关键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