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深圳,空气中已经带着南国特有的温润潮气。位于市中心的土地房产交易中心门口,一早便车水马龙,比平日显得更加喧嚣。各种型号的轿车,从低调的桑塔纳、捷达到彰显实力的虎头奔,鱼贯驶入停车场。西装革履的人们神情严肃,步履匆匆,彼此间或点头致意,或眼神交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感。今天,罗湖区一块备受瞩目的住宅用地将在这里公开拍卖,吸引了深圳地产界众多目光。
萧远和赵成乘坐那辆黑色桑塔纳抵达时,距离拍卖开始还有半小时。两人皆是一身深色西装,萧远沉稳内敛,赵成则略显紧绷,手中紧紧握着一个装着竞标文件的公文包,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尽管已经制定了严格的策略,但真正置身于这决定性的场合,肩负着远航地产首次正式亮相商品住宅领域的重任,赵成难免感到压力。
“放松点,赵经理。”萧远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记住我们的策略和底线。今天,我们不是来拼个你死我活的,而是来展示远航的存在和理性。”
“是,萧总。”赵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我明白,安全第一。”
两人步入交易中心大厅。宽敞的拍卖厅内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前排位置大多已被占据,各路地产商、代理机构代表、媒体记者混杂其间,低声交谈着,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空气中混合着皮革、香水和烟草的味道,衬托出此地的商业气息。
萧远目光扫过会场,很快便注意到了位于前排中央区域的那一群人。约莫五六人,簇拥着一位身材不高、但气场强大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做工考究的深蓝色西装,未系领带,衬衣领口随意地敞开着,微胖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且带着几分睥睨之色,正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声音洪亮,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架势。他周围的人也个个神情倨傲,仿佛对今天的拍卖志在必得。
“那就是王健。”赵成在萧远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健程集团’的老板,深圳地产界的老人物了,以手段强硬、作风彪悍着称。”
萧远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王健的做派,与他想象中的传统草莽出身的地产商形象颇为吻合,自信,甚至有些跋扈,显然是习惯了在顺风顺水中扩张的模式。这种气质,在即将到来的政策风暴面前,或许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萧远和赵成选择了一个中排偏右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既不显得过于突出,又能清晰地观察到全场动态,尤其是王健那边的举动。他们低调入座,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深圳地产圈,远航还算是个新面孔。
九点三十分整,拍卖师准时走上主持台,敲下木槌,宣布拍卖会开始。会场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台上。先拍卖的是几幅位置相对偏远或面积较小的工业、商业用地,过程波澜不惊,几轮竞价后便各自落槌成交。
终于,轮到本次拍卖的压轴戏——罗湖住宅用地。当拍卖师宣布地块编号和基本信息时,会场的气氛明显为之一紧。这块地位置优越,规划前景良好,被普遍认为是打造高端住宅区的绝佳选择,起拍价就已不菲。
“起拍价,人民币五千八百万元!每次加价幅度不低于一百万元!”拍卖师声音洪亮,“现在开始竞拍!”
话音刚落,台下应价声便此起彼伏。
“五千九百万!”
“六千万!”
“六千二百万!”
价格迅速被抬升,参与竞价的除了王健的健程集团,还有另外两三家实力不俗的开发商。竞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王健那边,每次加价都显得从容不迫,通常是由他身边的一位副手举牌,王健本人则偶尔低声与左右交流,脸上始终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的加价幅度时而稳健,时而突然跳高,给人一种财大气粗、势不可挡的感觉。
萧远和赵成严格按照事先商定的策略行事。在价格突破七千万元后,萧远对赵成微微点头。赵成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清晰但不高昂:“七千三百万。”
这是远航的第一次出价,声音在激烈的竞价中并不算突出,但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包括王健那边。有人回头望来,看到是相对陌生的面孔,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王健也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在萧远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不以为意地转了回去,嘴角似乎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在他眼中,这或许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入场者,不足为虑。
竞价继续攀升。
“七千五百万!”健程集团再次加价。
另一家开发商犹豫了一下,跟了“七千六百万”。
赵成在萧远的示意下,再次举牌:“七千七百万。”
他每次加价都紧贴着最小增幅,显得谨慎而克制,与王健那边时而大幅跳价的气势形成鲜明对比。
价格很快突破了八千万元大关。到了这个价位,另外两家竞争者开始显得犹豫,加价速度明显放缓,最终在八千二百万和八千三百万时先后摇头放弃。场上只剩下远航和健程集团两家。
拍卖师的声音更加高亢:“八千三百万!88号(远航)出价八千三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八千三百万第一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健身上。
王健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对旁边的副手低声说了一句。那副手立刻举牌,声音洪亮:“八千六百万!”
一次直接加价三百万!显示出强大的资金实力和志在必得的决心。会场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这已经超出了许多人事前对这块地的估值上限。
压力瞬间来到了萧远这边。赵成看向萧远,眼神中带着询问。这个价格,已经逼近了他们根据“极端风险模型”测算出的、那条绝对不可逾越的安全红线——八千八百万元。
萧远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波澜。他清楚地记得马婷婷和财务部提供的压力测试结果,更记得系统那高达95%的预警概率。八千六百万,距离红线还有两百万的空间,但对方的势头依然凶猛。他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赵成:继续,但严格按最小幅度。
赵成领会,举牌:“八千七百万元。”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既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放下了最初的紧张,只剩下执行策略的坚定。
“八千七百万!88号出价八千七百万!”拍卖师喊道。
王健那边似乎对远航的“纠缠”感到有些不耐烦。王健本人第一次亲自侧过头,目光越过几个人,再次看向萧远的方向。这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无视和轻蔑,而是带着一丝审视和明显的不悦,仿佛在责怪这个不识趣的年轻人打扰了他的好事。他与萧远的目光在空中有了短暂的接触。
萧远坦然迎上那道目光,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淡然,既无挑衅,也无畏惧。这种平静,反而让王健微微皱了下眉。
“九千万!”王健收回目光,直接对拍卖师报出了一个新价格,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再次跳价三百万!直接将价格拉到了九千万整数关口!
会场一片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常规估值,充分展现了王健的决心和实力。
赵成的心脏猛地一跳,九千万!这已经超过了萧总设定的八千八百万的安全红线!他立刻看向萧远,等待最终的指令。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跟进,还是按照原计划放弃?
萧远没有任何犹豫。他迎着赵成询问的目光,极其轻微地、但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意思明确无误:停止,放弃。
赵成瞬间松了口气,但心中也难免涌起一丝失落。他放下了准备再次举起的号牌,对萧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拍卖师高喊:“九千万!18号(健程集团)出价九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九千万第一次!九千万第二次!”
拍卖师的目光扫过全场,特别是在萧远和赵成这边停留了一下,见他们毫无反应,便高高举起了木槌。
“九千万第三次!成交!”
木槌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恭喜18号竞买人,健程集团,以人民币九千万元竞得本宗地块!”
会场里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王健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站起身,面带笑容,意气风发。他再次看向萧远这边,这次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胜利者的优越感,甚至还带着一丝教训意味的嘲讽,仿佛在说:“年轻人,想跟我争?还嫩了点。”
萧远面对这道目光,依旧平静。他甚至在王健看过来时,嘴角还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难以解读的、近乎礼貌的微笑。这个微笑,与其说是祝贺,更像是一种超然事外的淡然。
他没有在意王健的倨傲,而是对身边的赵成低声说:“我们走吧。”
两人悄然起身,在一片喧闹的恭贺声中,提前离开了拍卖大厅。
走出交易中心,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赵成忍不住叹了口气:“萧总,虽然知道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但眼睁睁看着地被人抢走,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九千万啊,王健这下可是出了大风头。”
萧远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语气平和:“让他出风头好了。赵经理,你要记住,在商场里,一时的高光未必是福,一时的沉寂也未必是祸。我们今天的放弃,不是失败,而是主动选择避开了一个可能吞噬我们的漩涡。用不了多久,王健就会明白,他今天拍下的,或许不是金矿,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车子启动,驶离了喧嚣的交易中心。萧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次与王健的初次正面交锋,以远航的主动退让告终。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更加清明。系统的预警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让他看清了潜藏的礁石。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巩固防线,积蓄力量,等待风暴来临后,再去收拾残局,或者,开拓新的、更安全的航道。
棋局才刚刚开始,一时的退让,是为了最终能笑到最后。萧远对那场即将到来的、由系统预警的政策风暴,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