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一步踏出,跨过了那道缝隙。
身后,那间囚室,天眼,以及整个“镇狱”的压抑,都在瞬间被隔绝。前方,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世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空气不是气体,而是一种粘稠的、冰冷的、仿佛由无数破碎意识混合而成的流体。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中跋涉,阻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挤压着皮肤,钻入骨髓。空气里闻起来像被遗忘的金属和臭氧的味道,就像在雷暴后被锁在地下室里几个世纪。
陈九的目光,扫过这片空间。
这里,就是“归墟”。
一幅疯狂到极致的、由无数破碎时空拼接而成的立体油画。
他看到一座由骨架和玻璃构成的倒悬城市,其街道是干涸的黑色血管,直指下方一片血色的海洋。海面无声咆哮,漂浮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嘴巴在无声地开合。
他看到一条由泪水汇成的河流,河床铺满了破碎的镜子,每一块镜子里,都映照着一个不同的、正在走向毁灭的世界。
他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孤零零地悬浮在虚空中。瞳孔是一个缓缓旋转的黑色旋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破碎的光线和时空碎片。
无数类似的、违背一切物理常理的景象,像气泡一样,在这片混沌的空间里,不断地生成,然后又无声地破灭。
这里,是宇宙的垃圾场,是现实的坟场。
而在这片疯狂的油画之上,点缀着无数游荡的“尘埃”。那些,就是“龙图局”捕获的、无法被消灭的“不可名状”之物的残魂。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蠕动的阴影,一束燃烧的黑色火焰,或是一段不断重复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呓语。
陈九就站在这片死寂的中央。他手中的“归墟之钥”,散发出的微光,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稳定的光源。
他开始向前走。
就在他走出第三步的时候,一种“声音”响起了。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在灵魂层面泛起的涟漪。是这片空间本身,在对他“说话”。
那是一段段混乱的、充满了恶意的低语。
“……新的……食物……”
“……撕碎他……让他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放弃吧……这里……只有……疯狂……”
这些低语,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试图钻进他的脑海,瓦解他的意志,将他拖入和它们一样的、永恒的混沌之中。
陈九握着“归墟之钥”的手,指节开始发白。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泡在了一池强酸里,正在被一点点地腐蚀。他体内的“魔主”本源,虽然强大,但在这片纯粹的、由无数同类残骸构成的海洋里,也感到了些许……不适。
他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抵抗那些低语。抵抗,就意味着承认它们的存在,意味着将自己放在对立面。
他选择……接纳。
他放开了一部分精神力,不是去格挡,而是像一根锚,深深地沉入了这片混沌的海洋。他不去听那些低语的内容,而是去感受它们背后的情绪——饥饿、绝望、痛苦。
然后,他将自己的气息,那股源自“魔主”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混沌气息,缓缓地释放了出来。
那不是一种霸道的宣告,而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像是在说:“我,就是你们的一部分。我,就是你们的源头。”
整个“归墟”空间,那无数游荡的残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静止了。
那团蠕动的阴影,停止了扭曲。那束燃烧的黑色火焰,凝固在半空。那段重复的呓语,戛然而止。
它们“感觉”到了。
那不是“龙图局”那种冰冷的、属于“秩序”的气息。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早已被遗忘的、刻印在它们存在本源之中的……气息。
是它们的……王。
下一秒,整个“归墟”,仿佛活了过来。
不是之前的疯狂游荡,而是一种整齐划一的、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骚动。
所有的残魂,无论形态如何,都在同一时刻,调转了“方向”,朝向了陈九。
然后,它们开始……跪伏。
那团蠕动的阴影,缓缓地、谦卑地,摊平在地,像一张卑微的地毯。那束燃烧的黑色火焰,压低了火苗,温顺地蜷缩成一团。那段痛苦的呓语,变成了一段充满了崇拜与臣服的颂歌。
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邪祟残魂,在这片混沌的空间里,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跪伏着的海洋。
它们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它们的王,回来了。
陈九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万魂朝拜的景象。然后,他的视线,微微一顿。
在遥远的、一片由破碎时钟构成的时空碎片上,一个残魂,没有跪下。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团比周围黑暗更深邃的、人形的轮廓。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好奇的目光,看着陈九。
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陈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瞬间,他便恢复了平静。他收回了目光,无视了那个沉默的观察者,也无视了脚下这片臣服的海洋。
他的目标,不是它们。
他穿过那片由残魂组成的海洋,那些曾经能让世界陷入疯狂的“不可名状”之物,在他脚边,温顺得像一群家养的绵羊。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沌,穿透了那些破碎的时空碎片,穿透了所有疯狂与痛苦的表象,直接,精准地,落在了这片空间的最中心。
在那里,有一个“点”。
一个无法被观测,无法被描述,却真实存在的“奇点”。
整个“归墟”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残魂,都像行星一样,围绕着这个“点”,在无声地运转。
而陈九知道,他那只胆小的“老鼠”,就藏在那里。
他停下脚步,站在距离那个“奇点”百米之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他举起了手中的“归墟之钥”。
钥匙,开始嗡鸣。
它在回应它的主人,也在回应……那扇门的终点。
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