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龙涎香早已换作温和的檀香,父皇靠在软枕上,脸色虽仍带几分苍白,却已能清晰说话。
我正替他掖好被角,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声,带着难掩的急切:“陛下!张真人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清瘦的身影便掀帘而入,正是一身素袍的张真人。
他风尘仆仆,袖口还沾着些山间的泥点,却顾不上寒暄,快步走到榻前,指尖搭上父皇的脉搏,双目微阖片刻,随即松了口气:“陛下脉象虽弱,却已无寒毒滞涩之感,想来是七皇子的方子起了奇效。”
父皇笑着点头,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九弟——自处置完皇贵妃后,九弟虽依旧守在宫中,却总带着几分沉默。
“真人来得正好,”父皇开口,声音比昨日清亮许多,“若非你夜玄司送来的护心丹暂护心脉,朕怕是等不到这解毒的日子。”
张真人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几粒莹白的丹药:“此乃‘固本丹’,陛下每日服一粒,十日便可将残余毒力彻底清去,还能补回损耗的元气。”
他递过木盒,又看向我,眼底带着赞许,“七皇子的方子配伍精妙,赤鳞藤破毒、雪参须固元,竟与老道的思路不谋而合,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九弟身上,语气温和了些:“九皇子近日心脉郁滞,怕是忧思过甚。老道这里有瓶‘清心露’,每日晨起饮一杯,可解心焦。”
九弟接过清心露,指尖微顿,低声道了句“谢真人”。
我知道他仍在为母妃之事自责,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递过一杯刚温好的茶水——这几日,我总陪着他说话,从边关的战事聊到儿时的趣事,虽不能完全驱散他的郁结,却也让他脸上多了些笑意。
父皇看着我们兄弟二人,眼中满是欣慰:“皇贵妃之事,是她糊涂,也是朕往日太过纵容外戚。如今毒已解,罪臣也已伏法,你们兄弟二人,万不可因此生分。”
九弟抬起头,望着父皇,眼眶微红:“儿臣明白,日后定与七哥同心,辅佐父皇,守护江山。”
张真人见状,捋了捋胡须:“陛下有两位皇子辅佐,实乃江山之幸。老道此去云台山,虽遇山洪,却也寻得些珍稀药材,日后可常为陛下调理身体,保龙体安康。”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固本丹和清心露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望着父皇逐渐红润的面容,又看了看身边的九弟。
张真人刚踏出养心殿,我便快步跟了上去,在殿外的回廊拐角拦住他。
廊下的竹影透着阳光,却暖不透我心底的凉,我深吸一口气,屈膝作揖:“真人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张真人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了然,他轻轻颔首:“七皇子是为自身脉象而来?”
我心头一震,攥紧了袖中的衣角——果然瞒不过他。
随他走到回廊深处的僻静处,我伸出手腕,指尖因紧张微微泛白。
他指尖搭上我的脉搏,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凝重,指腹在腕间停留许久,才缓缓收回手,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七皇子脉象虽稳,却藏着一股隐衰之气,是……用了耗寿之法吧?”
“是。”我闭上眼,承认得干脆,“烬生方需本命精血为引,虽解了魂魄与肉身相斥之症,却折了我的寿数,如今算来,怕是只剩五年光景。”
张真人叹了口气,眉峰蹙起:“此等损己之法,你竟……”
“真人,”我打断他,抬眼时眼底已没了波澜,“我求您两件事。其一,莫将我寿数之事告知任何人,尤其是九弟——他刚经历母妃之事,不能再让他为我忧心。其二,烦您寻个机会对父皇说,我身子虽好,却因早年顽疾损了根基,无法延绵子嗣,让他早日立九弟为储君,也好安江山人心。”
张真人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复杂,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你这是……把所有后路都给了九皇子。”
“他本就是守护这江山的最佳人选。”我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阳光在上面泛着耀眼的光,“我这五年,能护他稳住朝局,看着他坐上储君之位,便够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这里面是‘养元散’,每日用温水送服,虽不能补回寿数,却能缓解你体内的隐衰之气,让脉象看起来更平稳些,也能少受些苦楚。”
我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釉面,轻声道:“多谢真人。”
张真人拍了拍我的肩,语气带着几分怅然:“你这心思,比山还重。放心,老道会办妥你托付的事,只是……你自己也要多顾着些身子。”
他转身离开时,廊下的风卷起他的素袍衣角,像一片飘远的云。
我捏着瓷瓶站在原地,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忽然觉得格外开阔——寿数长短又如何,只要能护九弟安稳,能护这江山无恙,我这五年,便不算白活。
三日后,果然听闻父皇召张真人入宫问话,事后父皇虽未明说,却在朝会上提了一句“九皇子沉稳历练,可多协理朝政”,明眼人都知这是属意储君的信号。
我站在朝列中,看着九弟上前领旨时挺拔的背影,悄悄将袖中的养元散瓷瓶攥得更紧——这条路,我会陪他走到底,直到我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
从养心殿回来的第二日,我选了城西的望湖亭见温小姐——那里人少清净,也免得她被人瞧见,落了闲话。
我到的时候,她已坐在亭内,素色衣裙衬得她面色格外清秀,见我来,忙起身行礼,眼底藏着几分期待。
我递过她先前托人送我的信,信笺上的字迹娟秀,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只是那些诉心意的字句,如今看在眼里,只剩愧疚。
“温小姐,”我开门见山,声音放得轻,却没留半分余地,“这封信我仔细看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不能回应。”
她脸上的期待瞬间僵住,手指攥紧了裙摆,声音发颤:“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我家世浅薄,配不上殿下?”
“与你无关。”我避开她的目光,望着亭外结冰的湖面,语气沉了沉,“是我自身的缘故。我身子如今虽好转,却损了根基,这辈子都无法延绵子嗣——我不能耽误你的终身,更不能让你嫁过来后,连个安稳的将来都没有。”
这话像块冰,砸得她瞬间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掉泪,只咬着唇问:“殿下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是真的。”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枚玉佩,就当是我赔罪的心意,你拿着它,日后无论是想寻一门好亲事,还是有其他难处,都能凭它去寻我的暗卫,他们会帮你。”
她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却还是朝我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坦诚相告,温氏……明白了。殿下日后多保重。”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风吹起她的裙角,像一片飘远的云,我心里泛起一阵涩意,却没再挽留——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结局。
回到承礼居时,九弟正在庭院里练剑,见我回来,收了剑迎上来:“七哥去哪了?我找你半天。”
“去见了位故人,把话说清楚。”我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转移话题,“你这剑招又精进了,看来在边关没少下功夫。”
他挠了挠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还不是七哥你教得好。对了,父皇今日说,明日要让我去户部熟悉政务,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我点头应下,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心里的暖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