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凑近凌不疑，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戏谑：“我可提醒你，女儿家是要娇养的，不是拿来当士卒练的。你再这般不解风情，铁石心肠，小心你这费尽心思才求来的媳妇，没等过门就被你气跑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哭！”
凌不疑动作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程少商那确实带着疲惫却强撑着的侧脸，见她似乎因为温颜的话而悄悄瘪了瘪嘴，一副深以为然、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冷硬的心肠几不可察地软了一瞬，但随即又绷紧了脸，语气依旧硬邦邦：“胡闹。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此时松懈，才是害她。”
话虽如此，接下来他却不动声色地减少了两组蹲起的数量，跑步的圈数也默默减了一圈。
温颜将兄长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也不再戳破他。
她掏出绣帕，上前给程少商擦了擦汗，柔声道：“好妹妹，再忍忍，我阿兄这人吧，心思是好的，就是表达方式……格外别致了些。等他过了这阵‘练兵’的瘾头就好了。”
程少商接过帕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偷偷瞪了凌不疑背影一眼。
气跑？她现在确实很有这个冲动！
凌不疑感受到身后那两道怨念的目光，背脊似乎更加挺直了，只是下令的声音，似乎比刚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定亲之后，程少商的生活并未立刻变得顺遂。
文帝和宣皇后出于对凌不疑的重视，也或许是听了些关于程少商“欠缺教养”的风声，特意下旨，宣召程少商定期入宫，在宣皇后身边学习礼仪规矩、宫中事宜，美其名曰“教导”，实则是希望她能尽快匹配得上凌不疑夫人的身份。
对于程少商而言，入宫学习并非易事。宫规繁琐，言行举止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窃窃私语或鄙夷的目光。
好在宣皇后性子和善温柔，并未苛责于她，反而时常温言鼓励，耐心指点，甚至会在她疲惫时赐下点心，问些宫外的趣事。
这份难得的慈和，让程少商在冰冷的宫墙内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类似于母亲般的温暖，她心中对宣皇后充满了感激。
然而，后宫从来不是平静之地。
五公主一向骄纵，又因之前一些过节，对得了凌不疑青眼、如今又时常出入长秋宫的程少商极为看不顺眼，时常寻衅刁难。
这日，程少商刚从宣皇后处听完教导出来，想着去御花园透透气，却在经过一处偏僻水榭时，被五公主带着几个贵女和宫女堵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咱们未来的凌夫人吗？”五公主语带讥讽，上下打量着程少商，“怎么，在皇后娘娘那儿学了几天规矩，还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程少商不欲生事，垂眸行礼：“参见五公主。若公主无事，少商先行告退。”
“站住！”五公主厉声喝止，绕着她走了一圈，“急着走什么？是觉得自己攀了高枝，连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凌不疑也不知道看上你什么，粗鄙无知，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
周围的女子们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程少商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强忍着怒气：“公主殿下请慎言。”
“慎言？本公主需要对你慎言？”五公主柳眉倒竖，猛地伸手推了程少商一把，“给你点教训，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程少商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几步，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入了旁边的浅水池中。
虽是浅水，但池底淤泥湿滑，她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稳，浑身湿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冰冷的池水激得她浑身一颤，而更让她心寒的是岸上的笑声。
“哈哈！落汤鸡！”
“瞧她那样子！”
五公主笑得最为畅快，甚至还指挥宫人：“给她加点料！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几块小石子砸落在程少商身边，溅起浑浊的水花。
更可怕的是，一个宫女竟然真的提来一个小竹篓，从中抓起几条滑腻的水蛇，冷笑着朝池中扔去！
那水蛇虽大概率无毒，但滑腻冰冷的感觉缠绕上小腿的瞬间，程少商还是吓得惊叫出声，恐惧和屈辱瞬间淹没了她。
她拼命躲闪，泪水混着池水滚落下来。她不明白，为何总要遭受这些无端的恶意。
“够了！”一声怒喝传来。
但并非来自救兵，五公主玩得正兴起，根本不住手。
程少商最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自己挣扎着上了岸，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瑟瑟发抖，小腿上被石子划出的血痕隐隐作痛，心口的伤却更深。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更多的哭声溢出来，推开试图阻拦嘲讽的宫女，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往回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头发滴着水，衣服紧贴在身上，寒冷和悲伤让她不住发抖，像一只被暴雨摧残过的雏鸟。
恰在此时，温颜正从另一条宫道走来，准备去长秋宫给宣后请安。
她远远便瞧见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程少商！
“少商！”温颜惊呼一声，快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触手一片冰凉湿濡，再看她苍白的小脸、散乱的头发、湿透的衣裙以及小腿上的血痕，温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谁干的？！”
程少商看到温颜，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眼泪涌得更凶，嘴唇哆嗦着，却委屈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水……蛇……五公主……她们……”
虽语无伦次，但温颜已瞬间明白过来。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她性子虽温和，但极其护短，尤其是对自己认可的人。
“好个五公主！欺人太甚！”温颜气得浑身发抖，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住程少商，对身后的宫女道，“送程娘子去我宫中偏殿，立刻准备热水干净衣物，传医官！”
吩咐完，她转身就朝着程少商来的方向大步走去，面色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