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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尔卓德的风,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温柔。

它像无数柄淬了万年寒冰的钝刀,在凝霜港以北这片被遗忘的冻土上反复刮削、切割,空气本身似乎都被冻成了细碎的晶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冷的砂砾,灼痛喉咙,直坠肺腑。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重地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极远处,连绵的苍白山脉在永不止歇的雪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沉睡巨兽嶙峋的脊骨。

诺亚悬停在足以俯瞰整个小村落的低空,他深红色的斗篷在狂暴的气流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火焰。

下方的景象清晰地印刻在他那双能穿透虚妄的眼中——一个被绝望和寒冷攥住咽喉的小小聚落。

粗糙的原木围墙歪歪斜斜,不少地方被某种巨大而野蛮的力量撞得开裂、倾颓,露出后面低矮的冰屋,像被啃噬过的残骸,雪地上,暗红的污渍和巨大的、属于非人生物的爪印纵横交错,凝固成冰,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血腥。

围墙外,几具几乎不成人形的残骸半埋在雪里,惨白的骨头刺破冻僵的皮肉,空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灰暗的天空,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内脏和原始恐惧的浓烈气味,即使隔着数百米高空和凛冽的寒风,依旧顽强地钻入诺亚的超级嗅觉。

死亡,是这里的常客。

然而,吸引诺亚停下他前往凛冬之爪脚步的,并非这片触目惊心的惨状,而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隐晦至极,却又带着某种宇宙原初韵律的奇异波动。

它像心跳,像低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和笼罩村庄的死亡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超级感官。

它来自村庄中心那座最大的冰屋。

那波动……并非纯粹的能量冲击,更像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空间涟漪,一种对世界基本法则的轻微扰动。

它像水波,轻柔地拂过诺亚的感知领域,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物质的特性,仿佛能冻结思维本身。

这感觉……诺亚的眉头不易察觉地锁紧,他曾在伊罗巴斯的身上,感受过类似古老遗物散发出的、来自遥远时代的智慧与力量的回响。

但眼前这股波动,更加原始,更加蛮荒,带着一种近乎“生命”的律动感,却又冰冷无情。

世界符文。

瑞兹穷尽一生追猎、封印的禁忌知识碎片,传说中能重塑山河、也能轻易摧毁文明心智的造物之基石。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连地图上都可能找不到的、只有九十二个挣扎求生灵魂的冻土小村里?

就在他凝神感知的刹那,村落的宁静被彻底撕裂了。

“呜嗷——!”

一声饱含原始饥饿与暴怒的咆哮,如同滚雷般炸响,盖过了风雪的尖啸。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数十个声音汇成一片恐怖的声浪,从村落北面那片被厚重雪雾笼罩的针叶林深处爆发出来,大地开始震颤,积雪簌簌落下,冰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魔!冰霜巨魔又来了!” 围墙哨塔上,一个裹着厚厚兽皮、冻得脸色青紫的战士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他拼命敲打着一个破旧的铜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村落上空绝望地回荡。

“女人!孩子!退到中心屋!”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围墙后吼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疲惫。

恐惧像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村落。

木门被猛地撞开,穿着厚重皮袄、脸上刻着深深冻疮和恐惧痕迹的村民如同受惊的旅鼠,跌跌撞撞地从各自的冰屋里冲出。

女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小脸埋在母亲肮脏的皮袄里瑟瑟发抖。

男人们则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绑着燧石或兽骨的粗糙长矛,磨得并不锋利的砍柴斧,甚至只是沉重的木棒,脸上混杂着绝望的凶狠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面早已伤痕累累的围墙。

他们太弱小了。

诺亚的超人视觉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细节:他们冻裂发黑的手,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干瘦的躯体,眼中那几乎被绝望磨灭的微弱光芒。

在弗雷尔卓德这片严酷的土地上,他们如同风暴中的草芥。

北面的雪雾剧烈地翻滚起来,如同煮沸的汤锅。

一个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林间、从雪丘后冲了出来。冰霜巨魔!

它们的身高普遍超过三米,覆盖着肮脏的、纠结着冰凌的灰蓝色长毛,虬结的肌肉在毛皮下贲张。

长着扭曲犄角的头颅上,突出的下颚布满了匕首般的獠牙,不断滴落着腥臭粘稠的涎水。

它们巨大的脚掌每一次踏在冻土上,都引起沉闷的震动,粗壮的手臂末端是能轻易撕裂原木的巨爪,浑浊发黄的眼珠里闪烁着纯粹的、对血肉的贪婪和破坏欲。

它们像一股裹挟着死亡与冰霜的泥石流,嚎叫着,狂奔着,直扑那脆弱的村落围墙。

领头的几头格外壮硕,它们的目标明确——那些被撞得最松垮的缺口。

“挡住它们!为了炉火!为了孩子!” 围墙上,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壮汉声嘶力竭地吼着,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双手战斧。

他身边的战士们,脸色惨白如雪,牙齿因寒冷和恐惧咯咯作响,却依旧将手中简陋的武器对准了外面汹涌而来的恐怖洪流。

勇气无法弥补绝对的差距,巨魔群撞上围墙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帧,下一秒,巨大的原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断裂声,一个被反复撞击的缺口处,几根原木轰然向内倒塌,碎木和积雪飞溅。

一头体型最为庞大、獠牙上还挂着碎肉和冰碴的巨魔首领,狞笑着将上半身探了进来,它那散发着恶臭的巨口几乎能一口吞下一个成年人,黄浊的涎水滴落在雪地上,嗤嗤作响。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所有村民的心脏。

就在这时,村落中心那座最大的冰屋,那扇厚实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兽皮门帘被猛地掀开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身材在弗雷尔卓德人中算得上高瘦,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他裹着一件陈旧、多处磨损的长袍,袍子的边缘绣着早已褪色的、意义不明的符文,此刻沾满了污雪。

他有着一张因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颧骨高耸,嘴唇干裂,下巴上挂着稀疏杂乱的胡茬。

整个人透着一股被严重透支的虚弱和神经质的亢奋。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碎片。

那碎片如同最纯净的黄宝石,深邃得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但其内部,却似乎有无数星辰在缓慢旋转、生灭,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幽蓝、深紫和银白光芒。

碎片表面,一道道更加明亮、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古老符文线条时隐时现,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魔法波动无声地扩散开来。

周围的空气,在碎片光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水纹般的扭曲感。

亚古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处被巨魔突破的缺口,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被那碎片幽光映照出的、不易察觉的混乱。

他枯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紧紧攥着那枚世界符文的残片,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滚开!肮脏的畜生!” 亚古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和嚎叫的奇异力量。

他将握着符文碎片的手高高举起,对准那头刚刚撕裂了缺口、正要彻底闯入村落的巨魔首领。

口中开始急速地吟诵着拗口而古老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艰涩无比,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碎片吸干。

随着他的吟诵,符文碎片骤然光芒大盛!

那些流淌的星云和古老的符文线条瞬间变得刺眼夺目,一股肉眼可见的、纯粹由极致低温构成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炮,从碎片尖端激射而出。

那波动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咔咔”的脆响,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

这股极度深寒的能量精准地轰击在巨魔首领庞大的身躯上。

“吼——!”

巨魔首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它厚实的灰蓝色皮毛和坚韧的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坚冰!

冰层急速蔓延,从胸口到肩膀,再到它探进来的狰狞头颅,那冰并非普通的冰,它散发着与符文同源的、冻结万物的法则气息。

巨魔首领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如同生锈的巨大木偶。

它那狂暴的力量和凶性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世界本源的寒冷法则强行压制,它挣扎着,试图用巨爪拍碎身上的冰层,但那幽蓝的坚冰异常坚固,只在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缺口处的危机,被这诡异的冰封之力暂时遏止了。

围墙上和围墙后的村民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混杂着哭腔的欢呼,他们看向亚古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膜拜的敬畏。

“亚古!是亚古大人!”

“符文!是神赐的符文保护了我们!”

亚古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握着符文碎片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碎片的光芒黯淡下去,内部的星云流转也显得迟滞,显然,催动这禁忌的力量,对他孱弱的身体和精神都是难以承受的负担,眼底深处,那抹被符文幽光点燃的混乱和偏执,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诺亚悬停在空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欢呼的人群,穿透了亚古虚弱的表象,直接落在那块深邃的符文碎片上。

碎片内部流淌的星云和跃动的符文线条,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解析,他“看”到了那些线条构成的古老法则——冻结、迟滞、能量的转化与束缚……它们像一篇深奥的宇宙论文,带着冰冷的、非人的逻辑美感,直接涌入他的意识。

没有侵蚀,没有混乱。只有一种纯粹的知识涌入带来的清明。

世界符文的法则之力,在他这具来自异世界的、沐浴过黄色太阳光辉的身躯面前,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温顺地被他理解、吸收。

符文残块对他而言,不是毁灭的钥匙,而是一本记载着符文之地部分底层规则的珍贵典籍。

这发现让他心中那原本模糊的想法瞬间清晰、坚定起来——瑞兹的担忧是对的,这些蕴含着创世伟力的碎片,绝不能散落在凡俗手中,更不能落入野心家之手。

它们必须被收集起来,被妥善保管,而能承担这个责任的,只有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责任感,混合着一丝掌控力量的明悟,沉甸甸地落在他心头。

不能再等了。

诺亚的身形如同陨石般骤然下坠,速度之快,在空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没有选择落在围墙内,而是直接落在了围墙之外,恰恰挡在了那暂时被冰封的巨魔首领和后续汹涌扑来的巨魔洪流之间!

砰!

他落地的声音并不惊天动地,甚至有些沉闷,仿佛只是轻轻踏下。

然而,以他双脚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水纹般瞬间扩散开去,地面厚厚的积雪被瞬间清空,露出下方坚如钢铁的黑色冻土,冻土表面,蛛网般的裂纹咔嚓嚓地蔓延开数十米!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这完全违反常理的登场方式,让喧嚣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雪的呼啸、巨魔的低吼、村民的喘息……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

无论是围墙内刚刚经历生死、惊魂未定的村民,还是围墙外那些凶残暴虐、正准备发动下一波冲击的冰霜巨魔,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身影上。

深红色的斗篷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火焰,挺拔的身姿带着一种与弗雷尔卓德蛮荒残酷格格不入的、近乎神性的威严和沉静,他站在那里,没有武器,没有咆哮,却像一座凭空出现的、无法逾越的山峦。

刚刚被冰封、行动迟缓的巨魔首领离诺亚最近,它那被幽蓝坚冰覆盖的浑浊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更加狂暴的、被挑衅的怒火所取代。

它无法理解这个渺小生物带来的威胁感,只感到一种被阻挡猎物的暴怒。

“吼——!” 它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咆哮,巨大的、同样覆盖着薄冰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朝着诺亚的头颅狠狠拍下!爪风激起的劲风,吹得诺亚的斗篷向后猎猎飞扬。

诺亚甚至没有抬头看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黑压压一片、因他出现而暂时停止冲锋的巨魔群。

就在那足以拍碎巨岩的兽爪即将触及他发丝的瞬间——

嗡!

两道凝练到极致、如同熔化的红宝石般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诺亚的双眼之中迸射而出!

猩红,炽烈,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的毁灭气息。

热视线!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块上的剧烈汽化声。

巨魔首领那拍下的巨爪,在猩红光束的照射下,如同烈阳下的初雪,瞬间消失!从手腕处齐根汽化,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断裂,只有一缕刺鼻的青烟袅袅升起。断腕处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高温灼烧后的焦黑琉璃状。

巨魔首领的咆哮戛然而止,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被冰封的脸上,那浑浊的黄色眼珠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骤然瞪大到极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呆滞。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这超越它们贫瘠大脑理解的攻击方式,让后面那些蠢蠢欲动的巨魔群也彻底懵了。

它们低沉的咆哮声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呜咽,冲锋的势头完全停滞。

诺亚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面前这头因剧痛和恐惧而僵直的巨魔首领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太慢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传遍了整个战场,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那两道猩红的光束骤然暴涨!不再是两道细线,而是化作两道粗大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光柱,如同神罚之剑,横扫而出!

光柱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剧烈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

首当其冲的巨魔首领,它那庞大而覆盖着幽蓝坚冰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蜡像,在猩红光芒的照射下,连一秒钟都没能坚持住。

从狰狞的头颅,到虬结的胸膛,再到覆盖长毛的腰腹……巨大的身躯在零点几秒内被彻底汽化!没有留下任何残渣,只有一片被高温瞬间灼烧成琉璃状的地面,和空气中弥漫的蛋白质焦糊的恶臭。

猩红的光柱毫不停歇,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向巨魔首领身后那密集的巨魔群。

嗤嗤嗤嗤——!

令人头皮炸裂的汽化声连成一片刺耳的死亡交响乐。

凡是被猩红光柱扫中的巨魔,无论是强壮的头领还是普通的个体,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瞬间消失无踪。

几十头拥挤在一起的巨魔,如同被无形的巨刃拦腰切断,瞬间蒸发了一大片!它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临死的哀嚎。

猩红的光芒在诺亚的精准控制下,划出一个致命的扇面,将村落北面围墙外的大片扇形区域彻底清空。

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如同岩浆流淌后又瞬间冷却凝固的暗红色琉璃沟壑,边缘还散发着恐怖的高温白气,将飘落的雪花瞬间蒸发。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围墙内,村民们脸上的狂喜和敬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巨大震骇和一种面对绝对未知力量的本能恐惧。

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如同冰雕,连那个敲盆示警的战士,手中的铜盆都哐当一声掉在了雪地上。

围墙外,幸存的巨魔们完全被吓破了胆。

它们那有限的、只懂得弱肉强食的脑子,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它们赖以生存的强壮躯体,在那个红披风存在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露珠。

它们那浑浊黄眼中的贪婪和暴虐,被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彻底淹没。

“呜……呜……” 低沉的、充满恐惧的呜咽声从几头离得稍远、侥幸逃过光柱横扫的巨魔喉咙里发出。

它们庞大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巨大的脚掌踩在雪地上,发出慌乱的声音。

一头格外狡猾的巨魔猛地转身,发出凄厉的怪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针叶林深处亡命狂奔!这就像点燃了溃败的导火索。

“嗷嗷——!” 恐惧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剩下的数十头巨魔彻底崩溃了,它们丢下武器,如果它们有的话,抛弃了受伤的同伴,发出意义不明的、充满恐惧的嘶吼,如同受惊的野牛群,互相推挤践踏着,争先恐后地朝着山林深处逃窜。

沉重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嚎叫迅速远去,只留下雪地上狼藉的爪印和几具在混乱中被踩死的倒霉巨魔尸体。

风雪依旧在呼啸,但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杀气和血腥味,仿佛被那两道猩红的光束彻底净化了,只剩下灼热琉璃沟壑散发出的高温,与弗雷尔卓德的严寒激烈对抗,蒸腾起大片的白色雾气。

诺亚眼中的红光缓缓熄灭,恢复了深邃的蓝色,他站在原地,深红色的斗篷在风雪和热气交织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如同刚刚完成清扫的火焰。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越过低矮破败的围墙,直接落在了村落中心,那个握着符文碎片、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祭司——亚古身上。

诺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回荡在每一个因极度震惊而失语的村民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现在,你们安全了。”

诺亚没有理会身后那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混杂着敬畏、恐惧、茫然的目光。

他迈开脚步,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摧枯拉朽的歼灭战不过是拂去了肩上的雪花,脚下的冻土在靴底发出轻微的呻吟,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地面在他面前自动分开,留下清晰干燥的足迹。

诺亚径直走向村落中心那座最大的冰屋,走向那个紧握着符文碎片、如同惊弓之鸟的祭司亚古。

亚古看着那个深红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脏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世界符文的残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几乎要刺破皮肤。

碎片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也是他所有恐惧的来源,他能感觉到那碎片内部流转的星云和符文线条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仿佛在呼应着这个刚刚展现出神魔般力量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回冰屋,但双脚如同被冻结在原地,动弹不得。

诺亚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的目光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在亚古脸上,而是落在他手中那块深邃的符文碎片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穿透力,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古物,又像在阅读一篇深奥的论文,没有贪婪,没有灼热,只有纯粹的分析和理解。

这目光让亚古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比弗雷尔卓德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

“亚古?”诺亚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祭司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喉咙发干,吞咽了一下,才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是……是我,您……您是?”

“诺亚。”诺亚简单地回答,他的目光终于从符文碎片移开,落在了亚古苍白而憔悴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透支的混乱。

“艾希的血盟。”

“艾希?”亚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猛地亮起一点微光,那是关于南方凝霜港那位声名鹊起的战母的遥远记忆。“阿瓦罗萨的……艾希战母?”

“是的。”诺亚点头,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处于极度震惊中、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村民。

他们脸上深刻的冻疮,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还有那些简陋冰屋和残破的围墙……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存的艰难。

“我正前往凛冬之爪,路过此地。你们村落的遭遇,我看见了,你的勇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亚古手中的符文碎片

“和你的选择。”

提到“选择”,亚古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枯瘦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那点微光被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防御情绪取代。

他猛地将握着符文碎片的手缩回胸前,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堡垒,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选择?我没有选择!看看他们!”

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又指向围墙外那几具被踩扁的巨魔尸体和更远处被热视线熔出的琉璃沟壑。

“看看那些畜生!看看这该死的天气!没有它……”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

“没有这块符文,我们所有人,早就成了那些巨魔的粪便!或者冻死在这片连炉火都点不旺的鬼地方!它是唯一的希望!是神赐的礼物!是我从冻死的冒险者尸体堆里翻出来的……唯一的希望!”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对符文力量病态的依赖,符文碎片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幽光闪烁,似乎正贪婪地吮吸着他激烈波动的情绪。

诺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亚古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咳嗽起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直抵人心的力量:

“希望?”诺亚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亚古混乱的双眼。

“亚古,告诉我,当你握着它,驱动它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什……什么?”亚古的咳嗽戛然而止,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

“低语。”诺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沉重。

“冰冷,古老,充满诱惑的低语。它在你脑子里盘旋,承诺给你力量,给你安全,让你觉得只有它才是唯一的光,对吗?它让你觉得,失去它,就是失去一切。”

亚古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他握着符文碎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诺亚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

诺亚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记忆闸门。

是的,那低语!在他每一次耗尽精神力驱动符文后,在他每一次疲惫不堪、意志最薄弱的时候……那声音就在他意识的深渊里回响,冰冷、非人、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许诺着无上的力量和永恒的安全,却又让他本能地感到灵魂被拖拽向寒冷的深渊。

他以为那是过度消耗的幻觉,是神启……从未敢深想。

“你……你怎么……”亚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惊骇。

“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诺亚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

“这不是什么神赐的礼物,亚古。它是‘世界符文’的碎片,是构成这个世界最原始、最狂暴的法则本身,它蕴含的力量足以移山填海,也能轻易将持有者的灵魂彻底冻结、扭曲,变成只追求它力量的空壳傀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沉浸在恐惧和迷茫中的村民:“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不,你在将他们推向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诺亚抬起手,指向村庄之外,指向那无垠的、被风雪笼罩的弗雷尔卓德冻土。

“有一个法师,一个活了不知多少世纪的古老存在——瑞兹。他毕生的使命,就是追猎这些散落于世间的符文碎片,将它们封印,防止它们落入凡人之手,造成无法挽回的浩劫,他对符文的感知,如同猎犬对血腥的追踪,亚古,你每一次驱动它,都像是在这茫茫雪原上点燃了一堆巨大的、无法被风雪掩盖的篝火!那波动,或许你能瞒过巨魔,甚至瞒过普通的冰裔法师,但你绝对瞒不过瑞兹!”

诺亚的声音陡然加重,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击在亚古的心上:“当那个背负着巨大卷轴的蓝皮肤法师循着这波动找到这里时,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会坐下来和你讲道理吗?不!为了确保符文不再危害世间,他会毫不犹豫地抹去一切可能泄露符文信息的存在!包括这个村落,包括你身后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在瑞兹眼中,你们,连同你们世代居住的这片土地,都只是必须被清除的‘隐患’!符文的力量,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它引来的灾祸!”

“抹……抹去?”亚古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诺亚描绘的画面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瞬间击溃了他心中那以符文为支柱的脆弱防线。

他看向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抱着孩子的母亲,拄着木棍的老人,脸上还带着冻伤和惊恐的少年……一股冰冷的、比弗雷尔卓德寒风更刺骨的寒意从他脊椎骨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自以为是的保护伞,竟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毁灭之刃!

“不……不可能……怎么会……”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握着符文碎片的手无力地垂下,那碎片的光芒似乎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没有什么不可能。”诺亚的声音缓和下来,但其中的力量感丝毫未减。

“你用它对抗巨魔,是求生本能。但现在,巨魔的威胁已经解除。”他侧身,指向围墙外那片狼藉但再无巨魔嘶吼的雪原,以及更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蛰伏的雪山。

“真正的威胁,是这块碎片本身,以及它所必然招致的灾祸,继续持有它,只会为你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他重新正视亚古,目光深邃而平静:“亚古,告诉我,你真正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是这块冰冷、迟早会吞噬你和所有人的石头?还是这些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炉火,他们在这片残酷土地上延续下去的希望?”

诺亚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亚古混乱的心房上,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再是之前的激动和防御,而是被巨大的恐惧和认知颠覆所冲击的崩溃。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诺亚,那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挣扎,还有最后一丝如同溺水者般的求救。

“我……我……”亚古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

“我……我只想……他们活着……炉火……能一直点燃……”他艰难地吐出破碎的词句,目光扫过那些依旧处于茫然和恐惧中的村民,扫过那些简陋的冰屋,最后落在自己手中那块散发着幽暗光芒、此刻却如同烫手烙铁的符文碎片上。

守护族人,还是守护这带来力量却也带来毁灭诅咒的石头?

这个选择,在诺亚点破那冰冷的事实后,变得如此清晰,又如此残酷。亚古眼中的偏执和混乱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巨大恐惧冲刷后的苍白和虚弱。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的碎片,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然后,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放弃一切的疲惫和决断。

他枯瘦的、颤抖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那枚世界符文的残块,静静地躺在他污迹斑斑的掌心,幽光流转,仿佛带着无声的挽留和诱惑。

“……拿……拿走它……”亚古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痛苦。

“带……带它走……越远……越好……救救……他们…

手臂前伸,将符文碎片递向诺亚,仿佛递出的不是力量,而是千斤重担和无法言说的恐惧,递出的瞬间,他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卸下重负后的茫然。

诺亚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碎片,深邃的黑曜石内部,星云缓缓旋转,古老的符文线条明灭不定,散发着冰冷而原始的法则气息。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平静地看着亚古的眼睛,仿佛在确认这放弃是否彻底,是否发自灵魂深处。

几秒钟的沉默,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诺亚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动作平稳而自然,没有一丝犹豫或贪婪,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寻常物品,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碎片表面时——

嗡!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瞬间传遍诺亚的全身,那并非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知识与规则的直接灌注。

碎片内部蕴含的、关于“灵魂”、“能量转化”、“生命”、“冻结”、“空间”等等属于符文之地一部分底层法则的奥秘,如同解开了封印的古老卷轴,直接向他敞开了核心!

冰冷而浩瀚的知识洪流涌入他的意识,却被他那沐浴过黄色太阳的超级大脑轻易容纳、理解、吸收。

没有侵蚀,没有混乱,只有一种拨开迷雾、看清世界一部分运行规律的清明感,他清晰地“看”到那些构成碎片的能量回路,它们如何与弗雷尔卓德无处不在的魔力交互,又如何撬动空间的涟漪……

这感觉……比他想象的更加清晰、更加本源,世界符文,果然蕴含着这个星球最核心的秘密。

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感知在他心中升起。他“感觉”到了方向。

不止是手中这一块碎片。在遥远的北方,在弗雷尔卓德更深处广袤的冰原之下;在西南方,越过宏伟屏障的某个地方;甚至在更遥远的、海洋的彼端……几个微弱却清晰的“点”,如同黑暗宇宙中的灯塔,隐隐约约地呼应着,散发着与手中碎片同源、却更加完整、更加浩瀚的法则波动!那是其他散落的世界符文碎片!

这些碎片,绝不能放任自流,一个无比清晰的决心,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意识核心:搜集它们。

必须由他亲手搜集、保管这些蕴含着创世与灭世伟力的基石,这不仅是为了保护符文之地脆弱的生灵,也是为了彻底掌握这股力量,理解这个世界的根本。

诺亚握着那枚已经不再散发危险波动的碎片(在他手中,它温顺得如同一块普通的宝石),目光转向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村落北方的雪山。

那里,是巨魔的巢穴,是血腥气味的最终源头,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足够开阔、不会波及村落的地方,来处理掉最后的隐患,顺便验证一下刚刚吸收的符文法则。

“巨魔的巢穴,在那座山上?”诺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指向北方。

亚古还沉浸在交出符文后那种虚脱和茫然的状态里,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声音干涩:“是…是的,山背…最大的冰洞……它们的老巢。”

“好。”诺亚只说了一个字,下一刻,他的身形骤然变得模糊!

没有音爆,没有冲击波,只有原地残留的一圈被瞬间排开的空气涟漪和激荡的雪花,深红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消失,瞬间出现在数百米的高空,然后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红色轨迹,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朝着那座覆盖着永恒冰雪的巨峰疾射而去!

速度!纯粹到极致、无视物理规则的速度!村民们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风雪中一个迅速消散的残影和那令人窒息的余威。

诺亚悬停在雪山背阴面那巨大的冰洞入口上方。

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不断向外喷吐着混杂着血腥、腐肉和巨魔体臭的恶寒气息。

洞口附近散落着大量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其他野兽的,被冰雪半掩,如同地狱的装饰,洞内深处,隐隐传来巨魔低沉的咆哮和骚动——显然是之前溃逃回巢穴的残兵败将。

诺亚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冰层和山岩,超级视线将洞穴内部的结构一览无遗,巨大的主洞,曲折的支路,堆积如山的骸骨和污秽,还有那些在洞穴深处因恐惧而躁动不安、挤作一团的巨魔身影。

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枚世界符文碎片被他随意地握在掌心,此刻却不再是武器,而是一个钥匙,一个放大器。

他刚刚吸收的、关于“冻结”与“能量转化”的法则知识在脑海中清晰流淌。他需要一场彻底的净化,一场足以抹去所有污秽、断绝后患的终结。

诺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仿佛抽空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所有空气,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旋涡。

然后,他对着那深不见底的巨魔巢穴,吐出了这口饱含寒冰之力、并被他用刚刚理解的符文法则精心编织过的气息。

呼——!

不再是狂暴的飓风。

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液态钻石般质感的纯白色寒流,如同开闸的银河,从他口中奔涌而出!

寒流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瞬间被冻结、碎裂成肉眼可见的细碎冰晶粉末!光线在寒流周围发生剧烈的扭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冻结态。

这道融合了超人力量与符文法则的“冰霜吐息”,精准地灌入了巨魔巢穴那巨大的洞口!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玻璃同时碎裂的“咔嚓嚓”声从洞穴深处连绵不绝地爆发出来!

那声音并非来自空气,而是来自洞穴本身——坚硬的岩石、厚重的冰层、堆积的骸骨……一切物质,在这道融合了符文之地“冻结”本源法则的极寒吐息面前,都脆弱得如同薄冰!

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幽蓝光泽的坚冰,如同拥有生命的白色瘟疫,以恐怖的速度从洞口向内疯狂蔓延!冰层瞬间增厚到数米、数十米!

洞壁、洞顶、地面……所有的缝隙、所有的空间,都被这绝对零度以下的、蕴含着法则力量的坚冰无情填满、封死!洞穴深处那些巨魔绝望的咆哮和挣扎声,在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后,彻底归于死寂。

整个巨大的洞穴,连同里面所有的污秽和生命,在短短几秒钟内,被彻底封冻、挤压、碾碎成一座巨大而纯净的、内部结构完全被破坏殆尽的冰山坟墓!洞口被彻底堵死,形成一道光滑如镜、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冰壁,再无一丝缝隙。

诺亚停止了吐息。他悬浮在空中,看着下方那座被彻底改造的山体。

洞口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巨大、光滑、散发着永恒寒气的蓝色冰面,如同山体上一块巨大的、冰冷的伤疤。

风雪吹拂其上,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区域。巨魔巢穴,连同里面所有的罪恶和恐惧,被彻底抹去。

诺亚低头,摊开手掌。

那枚世界符文碎片安静地躺在掌心,深邃依旧,但在他手中,温顺无害。

他心念微动,碎片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腰带上一个不起眼的、由艾希亲手缝制的白色兽皮口袋中。

口袋表面由他刻印的符文微光一闪,隔绝了所有能量波动。

该回去了。

诺亚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模糊的红色轨迹,瞬间跨越空间,重新出现在村落中心,亚古的面前。

如同从未离开。

亚古和周围的村民被这如同鬼魅般的去而复返再次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亚古看着诺亚空空如也的手,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终究没敢开口,但一种巨大的、巨石落地般的轻松感,取代了他之前的恐惧和虚弱。

那诅咒般的碎片,真的被带走了。

“巨魔的巢穴,已经不存在了。”诺亚的声音平静地宣布,如同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到极点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消……消失了?”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开口,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

“神迹……这是神迹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诺亚大人!感谢诺亚大人!”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村民们压抑的哭声、嘶哑的欢呼声、语无伦次的感谢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破了风雪的封锁。

许多人跪倒在地,朝着诺亚的方向匍匐行礼,那是弗雷尔卓德人面对绝对力量和救命之恩时最原始的敬畏与感激。

亚古站在人群前方,看着这悲喜交加的场景,看着诺亚那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最后一点因失去符文而产生的失落也被巨大的庆幸和后怕所淹没。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诺亚,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弯下了他那身为祭司的、曾经高傲的脊梁。

“感谢您……诺亚大人……为我们……斩断了祸根……”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如释重负。

诺亚的目光扫过这些激动而卑微的人们,他们脸上的冻疮,褴褛的衣衫,还有这片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贫瘠土地……艾希温和而坚定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

凝霜港的阿瓦罗萨部落,那里现在有坚固的城墙,充足的食物,温暖的炉火,还有艾希的庇护。

“这里的环境太过恶劣,巨魔虽除,但生存依旧艰难。”诺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村民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所有人,随我迁往凝霜港的阿瓦罗萨部落。”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凝霜港?阿瓦罗萨?那是传闻中艾希战母建立的强大部落?对他们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北部遗民来说,如同遥不可及的天堂。

“阿瓦罗萨?”亚古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忐忑,“我们……真的可以?”

“我是艾希血盟。”诺亚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力量。

“阿瓦罗萨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面对弗雷尔卓德的寒冬,你们,”

他看向亚古,目光中带着一丝深意:“尤其是你,亚古,你懂得运用魔力,你的知识,对阿瓦罗萨同样珍贵,那里有安全的城墙,充足的食物,温暖的炉火,你们将在那里获得新生。”

“血盟”二字,如同定海神针。

艾希战母的名字,在弗雷尔卓德北部也逐渐有了声望,代表着一种不同于传统劫掠的新秩序。

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村民。

去凝霜港!去阿瓦罗萨!离开这片绝望的冻土!巨大的欢呼声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连那些老人和孩子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诺亚不再多言。他微微闭上双眼,调动起那浩瀚如海的精神力量。

刚刚吸收的世界符文法则知识在意识中流淌,关于空间的细微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他“看”到了凝霜港阿瓦罗萨部落中心广场的清晰景象——熟悉的旗帜,坚固的建筑,巡逻的战士……空间的距离感在他强大的精神力下被压缩、折叠。

他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

无形的、磅礴的精神力汹涌而出,并非粗暴的撕裂,而是带着一种理解规则后的精妙引导,如同最高明的织工在梳理空间的经纬。

蓝色的电弧开始在他掌心之间跳跃、闪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些电弧迅速蔓延、交织,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复杂圆形法阵轮廓!

法阵内部,古老的符文线条瞬间点亮,流淌着与之前亚古驱动碎片时相似的幽蓝光泽,但其结构更加稳定、宏大,充满了诺亚自身力量的烙印。

空间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绷紧的琴弦。

以诺亚为中心,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巨大蓝色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将整个村落和所有九十二名村民连同他们简陋的家当,都温柔地笼罩其中!光晕边缘,空间呈现出水波般的剧烈扭曲。

村民们发出惊呼,但预想中的撕裂感并未传来,他们只觉得眼前被一片柔和的蓝光充满,身体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瞬间失去了重量感和方向感。

下一秒,光芒骤敛!

呼啸的寒风、冰冷的雪片、破败的村落景象……一切属于凝霜港以北冻土的元素瞬间消失。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村民们茫然地睁开眼,惊愕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坚实、整洁的石板地面上。

周围是坚固的、用巨大条石砌成的房屋和塔楼,高大的原木围墙上飘扬着阿瓦罗萨部族的旗帜——交叉的冰晶长矛与展翅的寒冰之鸟。

明亮的篝火在几个巨大的石盆中熊熊燃烧,驱散了严寒,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松脂燃烧的清新味道,远处传来战士训练的呼喝声和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这里是凝霜港!是阿瓦罗萨部落的中心广场!

短暂的死寂后,震天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爆发!村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亲吻着温暖的石板。

炉火!坚固的房屋!安全的气息!这一切如同梦幻。

诺亚的身影悬浮在广场上空数米处,深红的斗篷在阿瓦罗萨温暖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看到了闻讯从议事大厅快步走出的艾希。

她身披战母的白色毛皮斗篷,冰蓝色的眼眸在看到他时瞬间亮起,如同寒夜中最亮的星辰,充满了惊喜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安心,她身后跟着几位阿瓦罗萨的长老和精锐战士,脸上都带着惊愕和好奇。

诺亚的目光与艾希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微微点头,然后转向下方激动的人群,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艾希战母会妥善安置你们。从今以后,凝霜港就是你们的家。阿瓦罗萨,是你们新的炉火。”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人群前方的亚古身上。

祭司站在温暖安全的广场上,沐浴着真实的炉火光芒,看着周围坚固的房屋和充满活力的战士,脸上那种长期的焦虑、虚弱和被透支的混乱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获新生般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归属感。

他接触到诺亚的目光,身体一震,随即再次深深地、无比郑重地弯下了腰。

诺亚不再停留。

深红的身影冲天而起,如同一支射向苍穹的火焰之矢,瞬间突破了阿瓦罗萨部落上空温暖的气流层,重新投入到弗雷尔卓德那无边无际的严寒与风雪之中。

冰冷刺骨的气流瞬间包裹全身,下方凝霜港温暖的灯火和喧嚣迅速远去、缩小,如同沉入深海的微光。

诺亚调整方向,朝着弗雷尔卓德东部,凛冬之爪部落的方向,开始加速。

就在他即将突破音障,准备进入超音速巡航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距离和呼啸的风雪,精准地触动了他的感知。

这波动……冰冷,古老,带着一种与手中那块碎片同源、却更加浩瀚、更加原始的法则气息!充满了某种“存在”的厚重感。它的源头……在正南方!

远比他此刻前往的凛冬之爪部落更加遥远,深入那片被称作炙热沙漠边缘的、连最勇敢的沙漠向导都不敢轻易踏足的万年无人区!

方向感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诺亚的意识中,他疾飞的身影在空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深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穿透了下方翻滚的云海和无垠的冰原,仿佛要洞穿那遥远北方最深的黑暗与寒冰。

新的符文碎片……或者说,一块更大、更完整的符文本体。

诺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硬而决绝的弧度。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波动传来的、被永恒冰雪覆盖的北方,然后收回目光,身形再次加速,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红色闪电,坚定不移地朝着凛冬之爪的方向射去。

目标明确,道路漫长。

而散落在符文之地各处的世界符文,已在他心中点亮了无形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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