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浑浊的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宣纸上的墨迹：“姑娘当真？”
李曌旭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老人：“我是华立财团李曌旭。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详细谈谈工作室的规划。不仅可以教授书法，还能结合望仙谷的文化旅游，让更多人了解这项传统艺术。”
老人接过名片的手有些颤抖，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华立财团……我知道，电视上常看到。可是……”
“资金和场地您不用担心。”李曌旭语气真诚，“重要的是您的书法技艺能够传承下去。”
陈阳站在一旁，看着李曌旭与老人交谈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映出一圈淡淡的金边。他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世说新语》：“林下风致”四字，此刻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离开书法摊后，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慢前行。
古街两旁是各式传统店铺：飘着药香的中药铺、叮当作响的铁匠铺、摆满竹编的手工艺品店……
“没想到你会对传统书法这么感兴趣。”陈阳开口道。
李曌旭脚步不停：“我奶奶是书法家，小时候被她逼着练字，当时恨得要命。”她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现在想想，那段时光其实很珍贵。”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
街角处，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坐在门槛上编盘长结，红绳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旁边挂着几个已经做好的成品，在风中轻轻摇曳。
“要看看吗？”小女孩怯生生地问，“这是我奶奶教我的。”
李曌旭蹲下身，拿起一个盘长结细细端详：“编得很工整。你奶奶呢？”
“在屋里。”小女孩指了指身后的店铺，“奶奶眼睛不好了，现在主要是我编。”
陈阳注意到店铺门可罗雀，与其他热闹的商铺形成鲜明对比。
李曌旭显然也发现了这点：“生意怎么样？”
小女孩低下头：“不太好……游客都喜欢买机器做的，便宜。”
李曌旭沉思片刻，突然问：“你会上网吗？”
小女孩点点头：“学校有电脑课。”
“如果……有人帮你们开个网店，把盘长结的故事拍成视频，你觉得怎么样？”李曌旭的声音轻柔，“告诉大家每一根红绳都是手工编织的，每一个结都有它的寓意。”
小女孩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当然。”李曌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和这位叔叔谈完事情，就回来找你奶奶详细商量，好吗？”
离开盘长结店铺，陈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打算把整条古街都‘拯救’一遍？”
李曌旭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不是……”陈阳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对这些事这么上心。”
“商业投资和文化保护并不冲突。”李曌旭望向街道尽头，“华立需要新的发展方向，而这些传统技艺需要现代商业模式才能存活。双赢，不是吗？”
她转头看向陈阳，眼中闪烁着陈阳从未见过的光彩：“就像你说的，传统文化需要‘活态保护’。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这些老手艺‘活’起来。”
陈阳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并非一时兴起。她对望仙谷的规划，有着清晰而深远的考量。
“对了，”李曌旭打开手机，调出一份电子文档，“这是我昨天让助理连夜赶出来的初步企划书，关于望仙谷文化生态区的构想。你看看？”
陈阳接过手机。
仔细看后，他惊讶地发现原来李曌旭早就有此计划，她不仅规划了传统技艺展示区，还设计了研学基地、文创产业园，甚至包括与高校合作的非遗研究项目。
“这……”
“这只是初稿。”李曌旭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具体实施还需要专业人士的意见。比如……对望仙谷了如指掌的历史教授？”
陈阳把手机还给她，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早就计划好了。”
李曌旭轻笑：“你不也一直在引导我了解望仙谷的价值吗？”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目光交汇间流淌。
就在这时，陈阳的鼻翼微微翕动，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气：清冽如霜，却又带着血腥的锈蚀感。
陈阳心中大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腕间的「千机锁」。
前方的石板路上，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
那人身着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脚踩草鞋，肩上扛着一捆柴火，看起来与寻常山民无异。
陈阳的「洞虚瞳」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捆“柴火”是一具漆黑的剑匣，匣中蛰伏着七道凶戾的剑光，而那把“柴刀”更是化作一柄青锋长剑，剑身上刻满古老的符文。
樵夫身后跟着一个佝偻身影：祝文彬。
昔日风流倜傥的采花道人如今形容枯槁，左袖空空荡荡，右臂却异常粗壮，青筋暴起，背负着一个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巨大剑匣。他的喉咙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显然声带已被破坏。
“陈……陈……”祝文彬嘴唇蠕动，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的独眼中满是焦急，拼命朝陈阳使眼色，残缺的左手做出“快跑”的手势。
樵夫……不，应该说是“隐剑仙”，忽然停下脚步。
“隐剑仙”抬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睛却明亮如星，深邃如渊。
那一瞬间，陈阳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剑抵住了咽喉。
这是陈阳踏入“小宗师”境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死亡威胁。
“李曌旭。”陈阳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情，你先回山上道观，好吗？”
李曌旭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个老朋友。”陈阳挤出一个微笑，从怀中取出钥匙递给她，“《天机玉书·上卷》藏在道观主殿的密格里，旋转三清像左耳就能打开。”
李曌旭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陈阳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不要问，马上离开望仙谷，拜托了。”
不等李曌旭反应，陈阳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炽热而绵长，带着诀别的意味。
分开时，李曌旭的眼中已噙满泪水：“陈阳，你……”
“哭什么，听话。”陈阳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随即转身走向隐剑仙，朗声道，“多年不见，前辈风采更胜往昔啊。”
隐剑仙微微一笑：“陈掌门倒是愈发沉稳了。”
两人目光相接，无需言语，同时纵身而起，如两只白鹤掠向远处的竹林。
风声在耳边呼啸，陈阳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他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原地的李曌旭，心中默念：“保重。”
……
竹林如海，翠浪千叠。
陈阳与隐剑仙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十丈距离。
祝文彬瘫坐在一旁，剑匣沉重地压弯了他的背。
“三十年前，我曾与令师论剑于峨眉金顶。”隐剑仙的声音似古琴余韵，在竹隙间流转，“诡道仙的‘雾隐十三式’，令我受益匪浅。”
陈阳拱手：“家师常提起前辈的‘七绝剑’，称其‘已臻剑道极致’。”
隐剑仙摇头：“极致？剑道无涯，何来极致？”他放下“柴火”，解下腰间的「柴刀」，锈迹剥落，露出青莹如玉的剑身，如一泓秋水凝于竹影之中，“今日请陈掌门指教。”
陈阳腕间的「千机锁」流转，化作一柄三尺青锋，剑身透明如水，映着竹影婆娑，似将整片竹林都收入剑中：
“请。”
没有预兆，两人同时出手。
隐剑仙的第一剑朴实无华——直刺。
这一剑却似抽干了方圆十丈的空气，竹叶悬停，虫鸟噤声，唯有一道青色流光破空而来，如王羲之笔下那一竖，力透纸背。
陈阳不退反进，剑尖轻点，画出一个完美的圆。
「雾隐正法·水镜！」
剑气凝成的圆镜如月映寒潭，将青色流光尽数折射。
刹那间，竹林中亮起千百道剑光，似星河倒悬，又如苏东坡笔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意境。
“好！”隐剑仙赞叹，第二剑随之而来——横削。
这一剑看似缓慢，却带着“抽刀断水”的写意，剑锋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割裂，几竿翠竹无声断为两截，断口光滑如砚台磨出的墨面。
陈阳剑势陡变，使出「遁甲·八门影杀」，
身形瞬间化作八道残影，从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方位同时攻向隐剑仙，如怀素狂草中的八种笔势，凌厉非常。
竹林中剑气纵横，地上出现一道道深达尺余的沟壑，宛如一幅即兴挥毫的山水长卷。
隐剑仙不慌不忙，第三剑——竖劈。
「七绝剑·分山」！
一剑之下，八道残影尽碎，陈阳真身被迫现形，连退七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在衬衫上晕开如朱砂点染。
“陈掌门还未尽全力。”隐剑仙淡淡道。
陈阳抹去血迹，突然笑了：“前辈的剑，让我想起李白的《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话音未落，他剑招突变，有几分诗仙的豪迈气概。
剑锋所向，竹叶纷飞，在空中组成“赵客缦胡缨”的诗句。
每一片竹叶都蕴含着凌厉剑气，向隐剑仙席卷而去，如黄庭坚笔下那力透纸背的撇捺。
隐剑仙眼前一亮，第四剑——斜撩。
「七绝剑·裁云」！
剑气如虹，将漫天“诗叶”一分为二。
被劈开的竹叶竟在半空燃烧起来，化作无数火蝶飞舞，映照着二人身影，如一幅动态的《韩熙载夜宴图》。
火光照耀下，两人身影交错，剑锋相击，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似嵇康抚琴时那一声绝响。
「第五剑——回旋。」
隐剑仙的剑势陡然变得飘忽不定，剑锋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仿佛一位狂草书法大家挥毫泼墨。
陈阳眼前竟浮现出怀素《自叙帖》的虚影，那癫狂的笔意化作凌厉剑气，将他周身要穴尽数笼罩。
“好一个‘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陈阳长笑一声，「千机锁」瞬间变形，化作一杆丈二长枪。
枪尖轻颤，抖出朵朵枪花，每一朵都暗合《兰亭序》的笔势，将袭来的剑气一一点破。
两人交手已过百招，竹林被毁去大半，地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剑痕，组成一幅奇异的“剑意地图”，仿佛将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融为一体。
隐剑仙的呼吸略微急促，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想不到陈掌门对书法剑意也有如此造诣。”
陈阳枪尖垂地，微微喘息：“前辈的‘七绝剑’已入化境，每一剑都蕴含古人风骨，晚辈佩服。”
「第六剑。」
隐剑仙不再多言，剑招突变。
这一剑不快不慢，却给人一种“千年一瞬间”的时空错乱感。
剑锋过处，竟浮现出王羲之执笔、李白吟诗、苏轼挥毫的虚影，仿佛千年文脉尽在这一剑之中，剑意浩荡如长江大河，奔涌着华夏文明的精魄。
陈阳面色凝重，长枪收回，双掌合十：
「雾隐正法·合极！」
周身真气激荡，化作一道太极图缓缓旋转，阴阳鱼眼处隐约可见庄子与老子的虚相对弈。
文豪虚影与剑气撞在太极图上，激起阵阵涟漪，如石子投入古井，终究无法突破这天地至理。
“最后一剑。”隐剑仙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突然脱手飞出，在空中一分为七，对应北斗七星方位。
七道剑光交织成网，将陈阳所有退路封死。
更可怕的是，每一剑都带着不同的意境——或如泰山压顶的雄浑，或如弱柳扶风的婉约，或如大江东去的豪迈……七种意境竟暗合“琴棋书画诗酒茶”七雅。
陈阳避无可避，眼中精光暴涨：
「遁甲·魂归太虚！」
整个人突然变得虚幻起来，七道剑光穿体而过，却如穿透水墨画中的留白，未造成实质伤害。但施展这等秘术的代价也极大，陈阳脸色瞬间惨白，一口鲜血喷出，在竹叶上洒开点点红梅。
隐剑仙也踉跄后退，以剑拄地。
两人相隔五丈，各自调息。
竹影婆娑，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卷。
“陈掌门年纪轻轻，竟已领悟‘天人合一’的境界。”隐剑仙赞叹道，“假以时日，必能超越令师。”
陈阳擦去嘴角血迹，看着地上蜿蜒如篆书的血痕：“前辈的‘七绝剑’名不虚传，每一剑都暗合文心，若非手下留情，晚辈早已命丧黄泉。”
隐剑仙摇头，锈迹斑斑的柴刀重新裹上剑身：“不必谦虚。我这七剑已尽全力。”他顿了顿，望向被剑气削平的竹林，“今日之战，痛快！如与太白对饮，与东坡论道！”
祝文彬挣扎着爬过来，独眼中映着满地剑痕。
隐剑仙背上“柴火”，看了他一眼：“这淫贼罪无可恕，当日我斩他一臂，戳他一眼，毁他声带，算是对他的惩罚。”手中的剑指向陈阳，“不过他似乎念及你的恩情？”
陈阳看向祝文彬，心想这家伙并非善类，也算罪有应得。
祝文彬拼命比划着，大意是说隐剑仙并非嗜杀之人，此番前来另有隐情。
隐剑仙转身欲走，身形在竹林中渐渐淡去，如一幅正在褪色的古画：“陈掌门，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前辈且慢。”陈阳强撑着站起身，“究竟是谁要取我性命？”
隐剑仙脚步一顿，背影如孤松傲立：“江湖规矩，不便透露。”余音未落，人已消散在竹林深处，只余几片竹叶缓缓飘落。
陈阳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祝文彬急忙上前，用独臂将他背起，蹒跚地向道观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布满剑痕的地面上，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泼墨山水。
竹林中，只余满地剑痕与燃烧殆尽的竹叶，见证着这场惊世对决。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似在吟诵那未尽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