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离去后的几日,朝歌城的月光总带着几分寒意。姜子牙夜里常坐在桂树下,手里摩挲着那枚从昆仑带下山的玉符,符上的“周”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却暖不透他心里的犹疑。
马氏端来一件夹袄,轻轻披在他肩上:“当家的,夜里露重,别冻着了。”她近来话少了些,却总在他出神时递上一碗热汤,或是悄悄收拾好散落的账本——她不懂什么天命量劫,只看得出丈夫心里压着千斤重担。
姜子牙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因常年操持家务而带着薄茧,却比昆仑的玉石更让人踏实。“娘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要走了。”
马氏身子一僵,却没抽回手,只是低声问:“去哪?”
“西岐。”
三个字落地,院中的桂叶簌簌落下几片。马氏沉默片刻,抬起头时眼里已没了泪,只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姜子牙点头,目光望向东方,“昆仑的法旨不能违,可我心里的疑惑,也得自己去寻答案。或许西岐那边,能让我看清这世道的真面目。”他顿了顿,握紧她的手,“你若不愿……”
“我跟你去。”马氏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是我丈夫,你去哪,我便去哪。管他什么西岐朝歌,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第二日天未亮,姜子牙夫妇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他去粮铺跟王二交代了几句,将铺子交还给宋府打理,转身时,看到马氏背着包袱站在巷口等他,晨光落在她鬓角,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温柔。
两人走到宋府门前,通报的仆人很快引他们到了正厅。宋异人正坐在太师椅上翻看账册,见了姜子牙,脸上刚堆起笑,便被他身后背着包袱的马氏惊得站了起来:“贤弟,这是……”
“大哥,”姜子牙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弟子奉师命,今日便要离了朝歌,前往西岐。”
“西岐?”宋异人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手里的账册“啪”地摔在桌上,“你要去西岐?辅佐那个姬昌?”
姜子牙点头:“正是。”
“糊涂!”宋异人指着他,气得胡须发抖,“你可知那西伯侯是什么人?前几年他在朝歌为质,偷偷逃回西岐,明着说要修德安民,暗地里招兵买马,早已成了大王的心头大患!这几年西岐与周边诸侯私通,屡屡抗命,说白了就是反贼!”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满是痛心:“贤弟,你在我这里住了半年,难道没看见朝歌的繁华?没听见百姓感念大王的恩德?那姬昌狼子野心,你去辅佐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大哥息怒。”姜子牙抬头,眼神坚定,“弟子并非要助谁反谁,只是师命难违,且弟子心中有惑,需亲去西岐一探究竟。若西伯侯真是乱臣贼子,弟子自会回来向大哥请罪。”
“探究?”宋异人冷笑,“等你探究明白,脑袋都要搬家了!我宋家在朝歌立足百年,靠的是忠君爱国,你若去投西岐,便是与整个商朝为敌,到时候别说你,连我宋府都要受牵连!”
马氏往前站了一步,对着宋异人福了一福:“大伯息怒,我家夫君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他修行多年,最重师命,若不去,怕是一生难安。还请大伯看在往日情分上,容他这一回。”
宋异人看着眼前这对夫妇,一个神色决绝,一个虽紧张却眼神恳切,心里的火气渐渐化作无奈。他摆摆手,背过身去:“罢了,罢了!我劝不动你,也拦不住你。只是你记住,踏出这宋府大门,往后是生是死,都与我宋家无关了!”
姜子牙对着宋异人深深一拜,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大哥的恩情,弟子永世不忘。若有来日,必当报答。”
说罢,他起身,与马氏转身离去。走出宋府大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账册被撕碎的声音,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咬咬牙,头也不回地汇入了早行的人流。
前往西岐的路,比来时更难走。商朝与西岐早已貌合神离,沿途关卡盘查极严,凡向西行的路人都要被反复盘问。姜子牙夫妇换上粗布衣衫,装作逃难的农户,白日躲在山林,夜里才敢走官道。
这日途经一处山谷,忽然从林中窜出十几个兵丁,手持长矛拦住去路。“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往哪里去?”为首的队长眼露凶光,打量着两人的行囊。
姜子牙刚要开口,马氏已抢先说道:“官爷,我们是从东边逃荒来的,听说西岐那边收成好,想去投个亲戚。”她说着,悄悄往队长手里塞了几枚铜钱——那是他们仅剩的盘缠。
队长掂了掂铜钱,眼里的凶光淡了些,却还是一把推开马氏:“西岐?那是反贼窝!你们敢去?搜!”
兵丁们一拥而上,翻出了姜子牙藏在包袱里的那枚玉符。队长看到玉符上的“周”字,脸色骤变:“好啊,果然是西岐的奸细!给我拿下!”
长矛瞬间刺来,姜子牙将马氏护在身后,身形一晃,避开刺来的矛尖,顺手夺过一根长矛,手腕一翻,便将两名兵丁扫倒在地。他虽久未动武,昆仑所学的武艺却没生疏,只是不愿伤人,招式间处处留有余地。
“点子扎手!”队长惊呼一声,亲自提刀砍来。姜子牙侧身避开,长矛一挑,将刀挑飞,随即一掌拍在队长胸口。队长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其余兵丁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马氏扶着他的胳膊,脸色发白:“当家的,你没事吧?”
姜子牙摇摇头,看着地上昏迷的队长,眉头紧锁。这一路,他已见过太多盘查的兵丁,听过太多关于“西岐反贼”的骂名。若西伯侯真是民心所向,为何商朝的兵丁提起他便如临大敌?若商朝真如宋异人所说那般稳固,又为何如此惧怕一个西岐?
两人不敢久留,匆匆离开山谷。
又走了半月,终于看到了西岐的地界。与商朝的繁华不同,西岐的土地上虽少了些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不是生机,而是凋亡之像。
到了西岐都城岐山下,姜子牙望着那不算高大却异常坚固的城墙,心里忽然有些发沉。他一个商朝来的“外人”,又带着昆仑的背景,如何才能见到西伯侯姬昌?如何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并非奸细?
他在城外的客栈住下,每日坐在大堂里,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谈论西岐的事。有人说西伯侯姬昌昏庸无能;有人说他身边有散宜生、太颠等人奸佞当道。
“听说了吗?前几日伯侯府贴了告示,西岐军粮不足,又要收税了”邻桌的客商压低声音说道。
姜子牙心里一动。他在朝歌管了半年粮铺,对农事虽不算精通,却也略知一二。或许,这便是个机会。
他看向马氏,见她眼里也闪着光,便握紧了她的手:“娘子,看来我们需要做好打算了。”
窗外,岐山上的枯树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极了西岐这片土地上的人——垂危濒死。
姜子牙知道,想要进入西伯侯府,取得信任,绝非易事。
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路,无论多难,他都要一步步走下去。毕竟,他不仅要完成师尊的法旨,更要为自己心中的那份疑惑,寻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