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还没散尽,郭春海就猫着腰在参园边上转悠。
手指拨开沾着晨露的杂草,露出底下新鲜的脚印——41码解放鞋,右脚跟那块铁掌印子像烙在泥里似的扎眼。
他数了数,拢共十二个脚印,绕着参园东北角转了三圈,最后消失在老河套方向的柳毛丛里。
又来了。郭春海用草棍比了比鞋印深度,昨儿半夜的事儿,少说一百六十斤的汉子。
他抬头看了眼参园边上的歪脖子榆树,树杈上挂着的铃铛好端端的,底下拴的渔线也没断。
怪了...二愣子挠着后脑勺,解放鞋在脚印边上比了比,咱这铃铛阵连山耗子钻进来都能响,这么大个活人咋没动静?小伙子脖子上新挂了串狼牙,是昨儿个狼崽子不知从哪叼回来的。
郭春海没吭声,手指顺着脚印往泥里探了探,挖出个烟头——大生产牌,过滤嘴上有排牙印,跟冰湖边上发现的一模一样。他摸出怀里的铁盒,里头已经攒了七个同样的烟头,都是这半个月在参园周围捡的。
狼崽子突然从柳毛丛里窜出来,嘴里叼着块蓝布条。郭春海接过来对着光一看,布料边缘整齐,像是从衣服上硬扯下来的,还带着股淡淡的机油味。
乌娜吉抱着孩子走过来,小崽子手里攥着个松塔玩得正欢。昨儿半夜孩子哭醒两回,她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被啥吓着了。女婴突然伸出小手,指着柳毛丛直叫,小脸涨得通红。
郭春海心头一紧。重生前他当护林员时,听老辈人说过,小娃娃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抄起倚在树边的五六半,一声拉开枪栓:二愣子,去把李老爷子请来,顺便捎上他的。
日头爬到一竿子高时,参园边上已经多了三道机关。李老爷子叼着烟袋锅子,正往最后一处陷阱里埋——这是老猎户的绝活,用细绳连着扳机,谁踩上绳子弹就往外崩,专打腿肚子。
这玩意儿比铃铛管用,老头儿眯着三角眼,往陷阱上撒了把枯叶,当年打小鬼子那会儿...话没说完,狼崽子突然冲着河套方向狂吠起来,背毛地炸开。
郭春海抄起枪就往河套跑。老河套的水不深,刚没脚脖子,可两岸的柳毛丛密得能藏住一头熊。他蹲在岸边石头上细看,水草间有几处不自然的倒伏,像是有人蹚水走过。
这儿!二愣子在对面喊。小伙子举着根树杈,上头挑着个油纸包,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郭春海蹚过去一看,油纸包里裹着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上印着国营林场特供的红字。
林场的人?二愣子瞪圆了眼。郭春海摇摇头,把饼干掰开闻了闻——有股子苦杏仁味,跟正常的压缩饼干不一样。他忽然想起重生前听说过,有种迷药能掺在食物里引开看门狗。
回参园的路上,郭春海特意绕到鹿圈看了看。白桦带来的三头母鹿正悠闲地嚼着嫩枝,见他来了,齐刷刷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一抽一抽。怪的是,平时最温顺的那头花斑母鹿今天格外焦躁,不停地用蹄子刨地,把食槽都踢翻了。
不对劲...郭春海绕着鹿圈转了一圈,在栅栏角落发现几滴黑褐色的污渍,闻着像是什么药水。他刚要细看,远处突然传来乌娜吉急促的哨声——这是约定的警报信号!
参园东北角的地枪响了。郭春海赶到时,李老爷子正蹲在陷阱边上抽烟,脚边一滩新鲜的血迹。没逮着人,老头儿吐了个烟圈,那孙子腿脚利索得很,挨了一枪还能跑。
血迹断断续续通向老林子,沿途的草叶上挂着几丝蓝布条。郭春海顺着血迹追了百来米,突然刹住脚步——前方五步远的腐叶堆上,赫然摆着个铁皮罐头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A-7!
别动!随后赶来的白桦一把拽住他。女猎手今天换了装束,蓝布工装外面套着件鹿皮马甲,辫梢上系的红绳换成了乌娜吉编的那种。她掏出猎刀,轻轻挑开罐头盒——里头是半截参须,缠着熟悉的蓝线,已经发黑腐败了。
调虎离山,白桦的刀尖点了点参须,他们真正要的是...话没说完,参园方向突然传来狼崽子撕心裂肺的吠叫,紧接着是乌娜吉的又一声哨响,这次调子都变了形!
郭春海拔腿就往回跑。远远看见参园中央腾起股黑烟,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往林子里窜。乌娜吉抱着孩子站在烟柱边上,怀里的小崽子哭得声嘶力竭。
没事,烧的是堆杂草,乌娜吉脸色煞白,他们往参苗上泼了东西...郭春海蹲下身,只见十几株三年生的灯台子参苗叶片发黑,茎秆上挂着可疑的蓝色液滴,正地冒着白烟。
白桦用猎刀尖蘸了点液体,凑近闻了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硫铵合剂...掺了东西...她的话被一阵引擎声打断——是林场的拖拉机!只见赵卫东开着那台东方红突突突地冲过来,车斗里站着二愣子,手里举着个铁桶。
快!石灰水!技术员的白大褂被风吹得呼啦啦响,能中和酸性!二愣子跳下车就往参苗上泼水,一边泼一边骂:狗日的,我在老河套看见他们了!三个穿蓝工装的,其中一个瘸着腿...
郭春海和白桦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拔腿就往鹿圈跑,远远就听见梅花鹿惊恐的嘶鸣。鹿圈栅栏被撞开个大口子,地上散落着几团沾血的棉花,那头花斑母鹿不见了踪影!
狼崽子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嘴里叼着个东西——是个注射器!白桦接过来对着光一看,玻璃管里还残留着几滴蓝色液体。她的脸色地变了:这是...A区实验用的标记剂!
黄昏时分,屯里的男人们聚在参园边上抽烟。李老爷子的烟袋锅子在暮色中一明一灭:这事儿不简单...老头儿指了指那个A-7罐头盒,二十年前的玩意儿又冒出来了。
乌娜吉怀里的孩子突然挣扎起来,小手拼命指向老金沟方向。郭春海顺着望去,只见远处的山梁上隐约有几个黑影在移动,最前头的那个一瘸一拐,走路的姿势活像...
铁掌鞋?二愣子倒吸口凉气,他不是死在矿洞里了吗?郭春海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那个铁盒,里面的七个烟头排得整整齐齐。他忽然想起重生前听过的一个说法——有些事,就像山里的参王,露在地面上的永远只是一小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