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陆家爷孙俩的生计,便算是暂时依靠陈娇接济了。他们灶下烧的柴火,是从陈娇家的柴垛里抱去的;锅里缺了米粮,也是到陈娇家匀一些过来。
自然,陈娇并非无偿施舍,话早已说在了前头,这些都先记着账,容他们日后宽裕了再还。
许是自觉这“日后”遥遥无期,心下难安,陆哲与孙子陆清云商量了几回,终究是取出了两根黄澄澄的“大黄鱼”,郑重地交到陈娇手上,权作抵扣这个冬日里的各项花费。
这年头,黄金虽不似后来那般价值连城,但一条“大黄鱼”也能换上四五百块钱,怎么算也足够支撑他们爷孙度过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了。
陈娇对那位命定的“男主”陆清云虽无甚好感,甚至存着几分疏远之心,但对老成持重、目光清正的陆哲,心底却保有一份敬重。
见他如此,她便也没多推辞,默默收下了那两根金条。回头又仔细清点出一些耐存放的粮食和日常必需的用品,给爷孙俩送了过去。如此,银货两讫,彼此心照,谁也不欠着谁。
时光荏苒,凛冽的寒冬到底是在北风的余威中渐渐退去。冰雪初融,湿润的泥土气息重新弥漫在空气里,向阳的坡地上,已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嫩绿倔强地探出头来。天地万物,都透着一股复苏的生机。
地皮刚刚化冻,不再硬邦邦地硌脚,村长陈长生便招呼了几个壮劳力,在村头牛棚旁边寻了块空地,利索地搭起了一个低矮的小土屋。屋子落成当日,他就让陆家爷孙从他家搬了出去。
这小屋着实狭窄,进门便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过道,过道尽头就是一个占据了屋子大半空间的土炕。爷孙俩所有的家当,也不过是那只放在过道里、漆皮斑驳的木箱子,里面装着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和零碎物品。
陈长生还特意趁着无人之时告诉他们,已在过道下方悄悄挖了个隐蔽的地窖,口子用木板虚掩着,上面铺了层干草薄土,他们的粮食和像样一些的衣服被子,可以藏在那里。
万一……他是说万一,上面有人下来检查,也不至于一下子被人看出端倪,觉得他们过得很好,好歹能应付过去。
春耕的讯号一经发出,整个村子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迅速运转起来。不仅是土里刨食的村民们开始忙碌,就连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们,也都领了任务,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中。
这是他们离家的第一个年头,连春节都未能获准回去与亲人团聚。陈娇依旧选了割猪草这相对轻省的活儿,工分虽不多,却乐得自在。
每日清晨,她便带着威猛精神的大黑,招呼上村里那一群半大的孩子,如同将军领着士兵,浩浩荡荡地奔赴田野地头、山坡溪边。
他们的任务虽是割猪草,但眼睛也机灵地搜寻着那些刚冒头的鲜嫩野菜。大黑更是了得,时常能凭着灵敏的嗅觉和迅捷的身手,从草丛里轰出野兔,或是扑腾起躲藏的山鸡。
每每有所收获,陈娇从不独享,总是就近寻个背风又隐蔽的洼地,升起火,将猎物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然后给眼巴巴围着的孩子们一人分上一小块,看着他们吃得满嘴油光,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自打搬出了大队长家,开春之后,陈娇便不再与陆家爷孙打交道。即便在路上偶然遇见,她也多半是视线一飘,装作没看见,脚步不停地径直走过去。
有好几回,陆清云似乎想上前搭话,嘴唇动了动,目光迎上来,陈娇却已是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大约是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陈娇那份不愿牵扯的态度,陆清云那股子想要靠近的劲儿也渐渐歇了。
之后,他便很少再主动往陈娇跟前凑。陈娇倒也乐得清静,每一天都过得逍遥自在,带着大黑在村里“招摇过市”。
大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头,她在后面悠闲地跟着,在这普遍压抑沉闷的年代里,硬是活出了一份旁人羡慕不来的洒脱劲儿。
至于那原书中的男主角陆清云和女主角姜琳,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村路就那么几条,难免还是会碰到。
她注意到,姜琳和陆清云果然还是相识了。有好几次,她都瞥见姜琳不远不近地跟在陆清云身后,或是两人在田埂边低声说着什么。
这让陈娇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感叹,这剧情的力量还真是顽强,如同涨落的潮水,总能把该推到一处的人,再次推到一起。
只是不知,经历了这般境遇变迁,少了诸多外力相助的他们,最终是否还能如原定命运那般走到一起?是否还能携手创造出那份富可敌国的财富?
这些念头也只在陈娇脑中一闪而过,并未留下太多痕迹。日子便在这看似平淡的乡村生活中如水般流过,转眼间,时间的长河流淌到了一九七七年的夏天。
陈娇心里清楚,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那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转折,恢复高考,就要来临了。
之前闲暇时,她就在思索这一世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医术已无需再系统学习,那些演技、武技之类的前几世积累的本事,在这一世似乎也派不上太大用场,不必再费心去精进。
想起陆哲的身份,早在一年前,他便已得到平反,带着一身风霜和重新燃起的希望,返回了京城。
临行前,老爷子还特意来找陈娇道别,言辞恳切,说感谢她当初那些时日的照应,并希望她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去京城走走。
陈娇思前想后,心中渐渐有了主意:那么这一世,就去学化学吧。化学这东西,看似基础,实则妙用无穷。
那些小说里穿越到古代的主角们,不总是靠着化学知识轻松搞出玻璃、水泥、香皂这些东西来发家致富、推动时代么?当然,化学的用处远不止于此。
前几世,她的精力分散在不同领域,对化学虽有一定了解,却算不得精深透彻。这一次,她决定沉下心来,系统地、深入地钻研这门学科。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未雨绸缪?万一……她是说万一,以后还有机会去到更古老的时空,一身精湛的化学知识,无疑会是一项极有用处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些年,姜琳失去了原剧情中那些或明或暗的财力支持,日子过得并不顺遂。自然也不可能像原剧情描述的那样,即便身在乡下,也能保持着清丽脱俗、不染尘埃的漂亮形象。
繁重的农活,粗糙的饮食,风吹日晒,都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皮肤不复往日光洁,眉眼间也添了几分被生活磋磨的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不少。
去年陆哲平反归京,陆清云自然也随同爷爷离开了这个小村庄。分别之时,陈娇远远瞧见姜琳与陆清云在村口站了许久,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依依惜别的氛围。
但最终,姜琳还是留了下来。陈娇没有特意去打听过他们之间的具体情由,不清楚他们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是互有好感的恋人,还是仅仅比旁人熟络些的朋友?这些于她而言,都已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寻来复习资料,陈娇只快速翻阅了一遍,那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知识便纷纷苏醒过来,清晰如昨。
之后,看着其他知青点灯熬油、废寝忘食地埋头苦读,她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该溜达溜达,该闲逛闲逛,带着大黑在村里优哉游哉。
那副轻松的模样,让许多村民都暗自猜测,陈娇这回怕是压根没打算参加高考。
直到报名时间截止前,她才不紧不慢地去报了名。这可把陈长生急坏了,这位真心疼爱侄女的大伯,天天逮着空就叮嘱她:
“娇娇啊,可不能大意!这可是高考,多少人指着这次机会跳出农门呢!你得好好看书,抓紧复习啊!”
陈娇总是笑眯眯地应着:“知道啦,大伯,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心里有数。”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陈长生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那颗心怎么也落不到实处。看侄女这架势,哪像是要去参加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分明就像是去供销社打瓶酱油那般随意。
再转念一想,这些年,这个侄女主意正得很,做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且往往结果都还不错。
这么一想,陈长生索性也不再多言,由她去了,只是那份担忧,终究是难以完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