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静寂,唯有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庙外隐约的风声作伴。翌日,天刚蒙蒙亮,破庙内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众人纷纷起身,准备迎接新一天的跋涉。
萧景珩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他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一夜,眼底带着些许血丝,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第一件事便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沈知微的额头。
触手一片温润,不再有昨夜那骇人的滚烫。
萧景珩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真怕她再那么烧下去,会烧坏她那颗机灵的小脑袋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声音低沉:“醒醒,该起身了。”
沈知微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意还未完全散去,视线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是萧景珩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她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自觉的软糯,奶声奶气地唤道:“殿下……”
这一声无意识的轻唤,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初醒的懵懂,像羽毛般轻轻搔过萧景珩的心尖。
他看着她睡眼惺忪、反应迟钝的可爱模样,与平日那个冷静自持、言谈有度的沈知微截然不同,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嗯,醒了,缓缓准备吃早膳吧。”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了些,“感觉如何?头还晕吗?”
沈知微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这才彻底看清眼前的状况——自己躺在破庙的干草铺上,身上盖着毯子,而尊贵的太子殿下竟就坐在她身旁的地上,似乎守了她一夜?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有些慌忙就想坐起来:“殿下,我……我好多了,多谢殿下照顾。”
动作太急,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让她身形晃了晃。
萧景珩眼疾手快地虚扶了她一下,眉头微蹙:“病去如抽丝,动作慢些。”他见她确实神色清明,气息也平稳了许多,这才彻底放心,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四肢。
“等会再喝点热粥,再喝一副药,巩固一下。”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份不易察觉的关切依旧存在。
沈知微低声道谢,随后在林老夫人和章云锦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案上白瓷碗里的粳米粥熬得糜糯,还卧了枚溏心蛋,热气裹着清甜的米香漫到鼻尖,她小口小口咽着,暖意在胃里慢慢化开,连眉宇间的倦色都淡了几分。
待粥碗见了底,萧景珩已从春桃手中接过黑釉药碗,指尖捏着碗沿递到她面前。
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沈知微做个半天的思想斗争,还是闭着眼仰头灌下,药味苦得舌尖发麻。
下一秒,一颗裹着细白霜糖的青梅蜜饯便递到了唇边,萧景珩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唇:“含着,压苦。”
沈知微含住蜜饯,甜意瞬间漫过舌尖,正想道谢,就听见一旁捧着茶盏的小婉儿笑出了声,脆生生的嗓音在里间荡开:“沈姐姐喝药跟和小孩子似的,非得大人哄着才肯咽!”
沈知微脸颊瞬间热了,伸手轻轻拍了下小婉儿的手背,小声反驳:“哪有…… 药本来就苦。” 小碗儿却笑着躲到章云锦身后,探出头来:“可只有小孩子喝药要糖,姐姐喝药也得表哥递蜜饯,可不是一样嘛!”
林老夫人被这孩子气的拌嘴逗得笑出了声,抬手拍了拍沈知微的手背:“咱们知微身子弱,多哄着些才好。” 章云锦也浅笑着递过一方帕子,让她擦了擦唇角:“你别听小碗儿揶揄你,她那次喝药不得她爹哄半天才肯。”
“哼,我才不用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婉儿有些不服气的狡辩。
“好嘞,好嘞,别拌嘴了,出发吧。”一旁刚进门的林文渊走了进来,“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好。”
他们继续踏上旅途,沈知微要求下来走走,毕竟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现需要多锻炼锻炼。
萧景珩没多说,只是默默陪在她身侧,时不时关注她的状态。
土路被雪水浸得有些软,寒风卷着枯草屑贴在鞋边。沈知微刚走没几步,就见那不远处三个壮实汉子,个子最高的那个突然停下脚步,粗声粗气地喊:“爹,您慢些!”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瘦小老人的脚腕微微崴了下,身子晃了晃。
三个汉子立刻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蹲下来 —— 高个子的想扶老人胳膊,却差点把老人的布包碰掉;圆脸的想替老人揉脚,粗粝的手掌悬在半空,又怕力气大了弄疼人;最壮的那个干脆直接蹲在老人面前,瓮声瓮气地说:“爹,俺背您!”
老人摆了摆手,喘着气说:“不碍事,我老骨头还禁得住……” 话没说完,高个子已经不由分说地把老人的布包背到自己肩上,圆脸的则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的胳膊,一步一步慢慢挪。那模样,倒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瓷瓶,与他们魁梧的身形格格不入。
沈知微想了想,放慢脚步等他们跟上,轻声问:“老人家,您脚没事吧?前面路边有块平整的石头,要不先歇会儿?”
三个汉子一听,眼睛都亮了。最壮的那个挠了挠头,憨厚地笑:“多谢姑娘!俺们想让爹歇,可爹总说赶得上……” 他嗓门大,一说话引得周围几个犯人都看过来,他又慌忙压低声音,脸憋得通红,“俺……俺不是故意吵的。”
萧景珩走在沈知微身侧,目光扫过老人泛白的鬓角和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又落在三个汉子腰间 —— 他们的裤脚都磨破了,只穿着草鞋,却把仅有的一双布鞋让给了老人,只是那布鞋也不堪重负,外层都磨破了。
他指尖微顿,朝身后的杨健递了个眼色,杨健立刻会意,转身从马车上取了个布垫和一双布鞋过来。
“老人家这鞋给你穿。” 沈知微把布垫和布鞋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布鞋,眼眶瞬间红了,颤巍巍地说:“姑娘…… 俺是戴罪之人,怎好要您的东西……”
“爹!” 高个子急了,大声道,“俺们没罪,您是被冤枉的,那官粮不是俺们偷的,是他们弄错了。” 他一激动,嗓门又大了起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不远处的吴校尉,“俺……俺不是要顶嘴,就是俺爹真没做那事。”
吴校尉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别磨蹭,赶紧赶路。”
圆脸的汉子小声对沈知微说:“姑娘,俺们爹是村里的账房,去年官粮少了,他们就说俺爹算错了账,把俺爹抓了……俺们三个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却把事情的大概讲清了 —— 老人本是本分的账房,却因官粮失窃被牵连,三个儿子憨直和并无人脉,也不懂如何辩解,只知道一路跟着护着。
最壮的那个见沈知微听得认真,又补充道:“俺们能干活,路上的柴火都是俺们砍的,水也是俺们挑的,就想让爹少受点罪……等到了地方,俺们再跟官老爷说,俺爹是冤枉的。” 他说得笃定,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坚信只要自己多干活,就能还老人清白。
老人拍了拍儿子的手,叹了口气:“别给姑娘添麻烦了……” 话没说完,小婉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麦饼,塞给三个汉子:“给你们,这是我娘做的,可好吃了,你们护着爷爷,是好样的。”
三个汉子接过麦饼,都有些不知所措。
高个子挠了挠头,憨厚地说:“谢谢小丫头,俺们…… 俺们以后砍柴火也给你留着!”
萧景珩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幽光,这朝代,果真黑的可怕,倒是这三人,憨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