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盯着对面枭半江的眼睛，目光没有挪开，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黑漆漆的天边露出一点辉光。
枭半江的脸色僵在了那里，目光先是迷茫了一瞬，接着一暗后，又变得凶狠，脸上微微抽动，半晌，他的目光终于便变得深沉复杂了起来。
混乱感如同一团乱麻揉在了脑海，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扯住线头，就一定能将这一团乱麻解开。
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预料。
刚刚同对方说的轰碎星舟之类的话语里……三分真，七分假。
如果对方依旧不把宫妙妙交出来，他会先给星舟轰上一记法印，但不击沉，逐步施压，在赌桌上不断添加筹码，等待对方的崩溃。
这样的谈判技巧，才是他从小就很娴熟的技巧，娴熟到让父祖辈都很安心将枭家交给他。
但今夜……他感受到了不同。
枭半江费了一些力气压住体内灵气的躁动，跟对面的年轻狱卒对视了一阵。
木鹦鹉……对方一直在用木鹦鹉跟宫妙妙通着话，宫妙妙一直保持沉默，宫妙妙很信任对方。
为什么宫妙妙会很信任对方？
宫妙妙在哪？九转琉璃台又在哪？
这些问题依旧一个都没解决。
不止没解决，甚至更糟了。
事情跟他想象得不一样，按道理不应该是这样。他猜测过对方有可能真的是诱骗宫妙妙的星海寇，猜测过对方有可能是神凰大陆派过来营救的人，甚至猜测过对方是古之德派过来试探他的人。
但对方似乎……谁的人都不是。
对方刚刚那不加掩饰的摊牌，说会拿走一件古之德重要的东西，说他会死，他才隐隐约约抓住了事情的原点。
陆孤鸿不重要，星舟上的枭家子弟不重要，星舟本身也不重要……自己的威胁完全没有打到对方的七寸。
这些人，星舟，枭半城，剑七娘……都不过是对方棋盘上的几枚棋子。或许连宫妙妙，也不过只是对方棋盘里，比较重要的那一粒子。
“你跟陆孤鸿？”
试探性的问题问出口，枭半江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有些难听。
“今天刚刚认识，陆大哥是个好人。”
赵凌的话轻飘飘的，语气里有一股赞赏的味道，但不知道是在赞赏陆孤鸿的豪气，还是在赞赏枭半江的敏锐。
刚刚认识……
枭半江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你把他们都当作你的棋子？”
赵凌摇了摇头，觉得棋子不棋子什么的太难听了，“我把他们当朋友，真心的。”
“我会尽力救他们。”
啪啪！他鼓了两下掌，摊手道：“如你所见，我尽力了。但人各有命。半江……”
不愿在这些事上纠缠，赵凌认真道：“其实都不重要的……你没有明白我刚刚的意思。陆大哥也好，这些枭家人也好，对你也好，对古之德也好，对我也好，都不重要。我手里也根本没有什么九转琉璃台，那是我骗你的，困神钉的解法……我有一百种，用不着什么琉璃台，一百种，需要我演示给你看吗？你不用纠结这个，田光光也是假的，没这个人，宫妙妙是我救出来的，什么锦毛鼠也是假的，你明白吗？宫妙妙在哪？宫妙妙在天渊阁里，从十四楼跳下来的人是我，宫妙妙一直在那里。你被我骗了第一次，把人都散出去满城找她了，然后，你在天渊阁主持大局的时候，又被我骗了第二次，”
噔噔。
赵凌跺了一下脚，“被我骗到了这个鬼地方。你被我骗走后，宫妙妙就从十四楼下来了。”
平静的语气里，有惊雷在不断炸响。
枭半江身子晃了一下，一种极其荒谬的感受从心底涌起，在给全身的血液降温。
骗你的……全是骗你的……田光光是骗你的……锦毛鼠也是骗你的……枭半江不理解对方是如何说出这种话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心里又是抱着何种心情……为什么对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语气能如此平稳。
枭半江目光里藏着化不开的凝滞，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卷轴，原以为卷轴中一片空白，正等着他挥毫泼墨，但对方走过来了，当着他的面，拎起这幅卷轴，露出一个笑容，两手一拉，将这幅卷轴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这个时候，枭半江才看清楚，这幅卷轴里面，既不是空白的空地，也不是什么雄才伟略，山水怡人……这幅卷轴里，是一幅血淋淋、赤裸裸的地狱变。吃人的妖魔张着血盆大口，爪子亮着星光，眼睛炯炯有神，整个身体栩栩如生，它们在卷轴中扭曲，正从卷轴中挣扎而出，朝他扑了过来。
“半江。”
赵凌轻咳了两声，润了一下喉，像在说一些寻常的事一样，又像很铁不成钢一样，
“你以为拿这艘破星舟可以威胁我？大哥，除了陆孤鸿外，其他人全是你的家人，你拿你的家人威胁我，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枭家的策略是错的，你明白吗？枭奇山是错的，你爹也是错的，你们被古之德洗了脑了，他只会一步步削弱你们枭家。”
“你以为他们要的是你们枭家吗？”
“错了，就像我今天，我要的是这艘星舟吗？要的是陆孤鸿吗？要的是皇甫冉吗？不是的，半江。”
“古之德他们要的，是整个丹水洞天……你们枭家在一天，他们就如芒在背，在他们进攻神凰大陆的时候，你们枭家在一天，他们就只会觉得背后有根刺，就会想着要不要先拔掉这根刺，再去打神凰大陆？如果是你，你不会这么想吗？”
赵凌吸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半江，你们以为你们是在鹿台和老凰之间……喔，老凰就是宫牧原，他是我兄弟，不分大小……我说到哪了？”
赵凌卡了一下壳，恍然了一下继续道，
“喔，你们以为你们是在鹿台和老凰之间，左右逢源，枭家就总会留个后……不要这么想了……老凰回来之前，古之德就会利用你们先去打个什么其他星域削弱一波，再弄死你们，老凰回来前，你们家就绝后了。你千万不要想着鹿台会给你们家一个体面，千金买马骨之类的，你自己想想，千年前，丹水洞天里，同你们枭家平起平坐的几个家族，被老凰灭了后，你们枭家给人家体面了吗？给人家留后了吗？”
“喔，杀你们全家一半，留一半？留什么？给自己留仇人？”
“不要想这种美事。”
赵凌眼神有些疲惫，拍了拍枭半江的肩：
“半江，你知道在你被我骗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地狱变里的妖魔吼声低沉，正撕咬着他的血肉……枭半江面无血色的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