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拖延并未持续太久。
方腊在江南势如破竹,接连攻克重镇,东南财赋重地糜烂,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东京,每一封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朝廷诸公心上。
蔡京的“虚与委蛇”之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一次,朝廷的使者阵容精简了许多。没有高俅,这位太尉显然不愿再直面朱瞻基的锋芒和可能的羞辱。
代表文官的依旧是宿元景,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奈。
与他同来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几分圆滑的中年官员——礼部侍郎陈宗善,显然是蔡京派来具体负责“谈判细节”的执行者。
随行的仪仗也远不如上次隆重,只有寥寥护卫,透着一股刻意低调的意味。
金沙滩上,依旧是吴用、卢俊义、林冲三人出面迎接。气氛比上次更加微妙,宿元景沉默寡言,陈宗善则努力挤出和煦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
沿途所见,梁山的战备气息更加浓厚,新铸的火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水寨中操演的号子声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让陈宗善的笑容有些僵硬。
聚义厅内,朱瞻基高居主位,玄袍如墨,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们的再次到来。
厅中头领肃立,目光比上次更加锐利,带着审视和隐隐的不耐烦。
宋江垂手站在靠后的位置,眼神在朱瞻基和朝廷使者之间快速游移,心中既有一丝期盼,又充满了忐忑。
“武天王。”
宿元景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拱手行礼。
“前番一晤,老朽已将天王之意,详尽转奏圣听。陛下与诸公,深知梁山众位好汉忠义之心,体察天王为兄弟谋前程之意……”
他铺垫了一番朝廷的“宽仁”和“体恤”,陈宗善适时地微笑着点头附和。
宿元景话锋一转,取出一份明黄的卷轴。
“经陛下圣裁,朝廷特赐下恩典:敕封武天王为‘靖海大将军’!总揽山东东路水陆军事,开府建牙,位同节度!”
“麾下卢俊义、吴用、林冲、呼延灼等有功头领,皆授正五品至从六品武职散官,其余头目,亦有封赏!此乃朝廷莫大恩典,彰显陛下招抚诚意!”
他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这“靖海大将军”的名号听着唬人,“开府建牙”也给了面子,但细究起来,“总揽山东东路水陆军事”却是个空头支票。
山东东路自有朝廷任命的经略安抚使、都总管,这“大将军”并无实际辖地和调兵之权。
至于那些散官,更是只有俸禄名号而无实职的虚衔。
宿元景念完,陈宗善立刻满脸堆笑地补充道。
“天王!此等殊荣,实乃国朝罕见!足见陛下对天王及梁山众位好汉的倚重!从此洗脱草莽之名,位列朝廷勋贵,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啊!”
他试图用“勋贵”、“光耀门楣”这些词来打动人心。
厅中一片寂静。
朱瞻基嘴角缓缓勾起,那笑意却冰冷得如同寒潭之水,没有丝毫温度。
他哪里会不懂朝廷的小心思。
朱瞻基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
“靖海大将军?”
朱瞻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浓浓的玩味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朝廷是觉得我梁山只配在海上扑腾,还是想让我带着兄弟们去替你们剿灭东海的海寇?我武镇岳要的,是能统御一方、保境安民的实权!不是这听着威风、实则画饼的虚名!”
他目光扫过那份圣旨,如同看着一张废纸。
“至于这些散官……呵,宿大人,陈大人,你们是拿我梁山兄弟当三岁孩童哄骗吗?几品虚衔,几石禄米,就想买我数万兄弟的命,买我梁山辛苦打下的基业,去买你们平定方腊的功劳簿?”
朱瞻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充斥整个聚义厅,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本王当日提的三个条件!名分、自主、生计!缺一不可!”
“听调不听宣!朝廷无权插手我梁山内部事务!”
“我梁山的商路产业,不容任何狗官染指!”
“你们今日带来的,是什么?!”
“是一个哄骗的叫花子的空头衔!是一堆糊弄鬼的散官文书!”
“这就是你们朝廷的‘诚意’?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恩典’?!”
朱瞻基猛地站起身,玄袍无风自动,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宿元景和陈宗善!
“本王看你们是昏了头了!真当我梁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搓圆捏扁?!”
他猛地一挥手!
“啪嚓——!”
面前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桌案,竟被他含怒一掌,硬生生拍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茶盏碗碟摔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陈宗善“啊呀”一声,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瘫软在地。
宿元景也是浑身一颤,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厅中梁山的头领们,包括宋江在内,都被朱瞻基这狂暴的气势所慑,噤若寒蝉。
“天…天王哥哥息怒!”
宋江心中大骇,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劝道。
“朝廷使者或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天王暂息雷霆之怒,容…容他们再思量……”
他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试图缓和,为招安留一丝余地。
朱瞻基冰冷的目光瞬间钉在宋江身上,那眼神仿佛洞穿了他的肺腑,带着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失望。
“宋公明!”
朱瞻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你在教本王做事?还是……你觉得朝廷这打发叫花子的东西,能填饱你‘封妻荫子’的胃口了?”
宋江如遭雷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朱瞻基那“封妻荫子”四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慌忙低头躬身。
“属…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天王明鉴!”
他心中那点隐秘心思,仿佛被朱瞻基一眼看穿,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朱瞻基不再看他,目光重新锁定在魂飞魄散的宿元景和陈宗善身上,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森然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回去告诉赵佶!告诉蔡京!告诉高俅!”
“想招安?就按本王的条件来!”
“要么,给本王实权,给本王自主,保本王兄弟们的活路!”
“要么——”
他猛地指向厅外,指向南方那看不见的烽火!
“就等着本王与江南的方圣公把酒言欢!等着北地的辽国铁骑,踏破你们的汴梁城门!”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再敢拿这等糊弄鬼的东西来消遣本王……”
朱瞻基的眼神扫过地上碎裂的桌案残骸,语气冰冷刺骨。
“下次碎的,就不是桌子了!送客!!!”
最后两个字,如同炸雷,带着无边的威势和滔天的怒火!
宿元景和陈宗善哪里还敢停留半分?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几乎是连滚带爬,在梁山士卒冰冷目光的“护送”下,仓惶无比地逃离了聚义厅,逃离了梁山泊。
来时还存着几分“智取”的心思,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朱瞻基那恐怖威势的深深忌惮。
聚义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木屑和瓷片散落在地,以及朱瞻基身上那尚未散尽的、令人窒息的磅礴气势。
朱瞻基缓缓坐回主位,目光扫过厅中众头领,最后在脸色惨白、兀自微微颤抖的宋江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如海,让宋江几乎站立不稳。
“你们都看到了?”
朱瞻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
“朝廷,从未真心想招安我们。他们只想利用,只想欺骗,只想在我们身上榨取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再像丢抹布一样丢掉!”
他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从今日起,招安之事,不必再提!”
“备战!备战!再备战!”
“我们的路,只有一条——打出去!用我们手中的刀剑,打出一个朗朗乾坤!打出一个真正能让兄弟们安居乐业、堂堂正正做人的新天!”
“传令!各营哨加紧操演!工坊谷全力赶制军械!察听营,给我死死盯住朝廷动向,盯住江南!盯住北方!”
“这大宋的烂摊子……”
朱瞻基望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燎原的烈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狂野的笑意。
“该由我们来收拾了!”
“大宋……气数已尽了!”
“谨遵天王号令!”
厅中群雄轰然应诺,声浪震天,战意被朱瞻基的决绝和朝廷的虚伪彻底点燃!
招安的幻梦,在这一刻,被朱瞻基亲手,连同那张桌案,彻底掀翻、砸碎!
现在他们只想着……从龙之功!
宋江混在人群中,跟着应诺,心中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恐怕已被天王洞悉。招安的路,彻底堵死了。
梁山这艘巨舰,在武天王的手中,正朝着那充满血火与未知的惊涛骇浪,全速前进。
而他,只能紧紧抓住船舷,在恐惧与迷茫中,随波逐流。
朱瞻基那一声“送客”和碎裂的桌案,如同宣告了梁山与汴梁朝廷之间短暂“和谈”窗口的彻底关闭。
聚义厅内肃杀的气氛并未随着朝廷使者的仓惶逃离而消散,反而在朱瞻基那番“打出去”的宣言后,化为一股凝聚的、滚烫的战意,在每一位头领胸中燃烧。
“谨遵天王号令!”的轰然应诺声,是决心的号角。
接下来的日子,梁山泊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朱瞻基的意志驱动下,运转得更加精密而高效。
金沙滩:不再是迎接使者的礼仪之地,成了水军操演的主场。
阮氏三雄、李俊、张顺等水军头领日日泡在水寨。新打造的战船,船体更坚,吃水更深,船舷两侧预留的炮位黑洞洞地张着口。
水鬼营的士卒,如同游鱼般在冰冷的湖水中穿梭,演练凿船、潜袭。
震天的号子声不再是虚张声势的威慑,而是带着实战淬炼出的凶悍。
后山工坊谷:炉火日夜不息,铁锤敲击声连绵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硝石与金属熔炼的混合气息。
在凌振的亲自督导下,更多、更精良的火炮被铸造出来。
炮管更长,口径更大,使用的火药配方经过无数次试验,威力与稳定性远超朝廷神机营的存货。除了火炮,强弩、铠甲、刀枪箭矢的产量也翻了几番,堆积如山的军械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校场:喊杀声震耳欲聋。步军各营在卢俊义、林冲、呼延灼等猛将的统领下,进行着严苛到极致的对抗演练。
朱瞻基引入了更复杂的阵型变换,强调步炮协同、弓弩压制与重甲突击的配合。
骑兵营虽受限于地形,但马匹的养护、骑射冲刺的训练也一刻未曾松懈。每一个士卒都被灌输着同一个信念,天王所指,便是吾等刀锋所向!
察听营:时迁统领的这支隐秘力量,如同梁山的眼睛和耳朵,将触角疯狂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快马、信鸽、乔装的探子,源源不断地将情报送回梁山。
汴梁城:朝廷的争吵仍在继续,徽宗依旧躲在画院逃避现实。
高俅的怨毒在积累,蔡京的“拖”字诀玩得越发纯熟,童贯则冷眼旁观,西军调动依旧困难。国库空虚的窘境愈发凸显。
江南:方腊的攻势如燎原之火!睦州、歙州、杭州相继告破!
义军“圣公”的旗号席卷东南,“永乐”年号公然启用。朝廷任命的官吏或死或逃,东南财赋重地彻底糜烂。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汴梁,字里行间透着绝望。
北方边境:辽国探马活动频繁,似乎嗅到了宋廷内部的虚弱与混乱。
朱瞻基稳坐聚义厅,每日听取各方汇报,运筹帷幄。
他并未如高俅所恐惧的那样,立刻挥师南下与方腊“把酒言欢”,也没有向北联络辽国。
梁山庞大的军力如同一只引而不发的强弓,只是将锋利的箭簇指向天空,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只是在“吓唬”,用这实实在在、日益膨胀的战争潜力,持续不断地给本就焦头烂额的汴梁朝廷,施加着沉重的心理压力。
这种压力,随着江南每一座重镇的陷落而成倍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