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那处清幽的客舍小院里,这会儿的气氛可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地上那位,我的妈呀,要不是提前知道,谁敢信这狼狈得像条土狗似的姑娘,居然是离阳皇室最金贵的那颗明珠——隋珠公主赵风雅。
只见她蜷缩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身上那件价值千金的华美宫装早就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跟抹布似的挂在身上,露出底下被抓得一道一道血棱子的皮肤。头发更是乱得像鸡窝,珠钗玉簪掉了一地,精心打理的发髻散开,黏在汗湿、泪湿和沾了尘土的脸上。
她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像是小兽濒死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呻吟。那样子,啧啧,真是惨不忍睹,之前那股子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劲儿,早就被碾碎成渣,扔进臭水沟里了。
那双漂亮眼睛现在空洞得吓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痛苦,灰蒙蒙的,没了半点神采。
朱瞻基,咱们的北凉世子爷,就那么冷眼旁观着,脸上连一丁点表情都欠奉。他好像看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路边的石头,或者一堆碍眼的垃圾。
“青鸟,”他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给她灌点水,别真弄死了。然后找个空屋子关起来,看紧了。”
“是,世子。”青鸟应声上前,这姑娘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她拎起石桌上那壶普通的粗茶,走到赵风雅身边,蹲下,一手捏住公主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就直接拿着壶嘴往里灌。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公主而有半分迟疑和温柔。
“咳咳……呕……”
赵风雅被呛得直咳嗽,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总算让她混沌的意识拉回了一丝清明。但也就仅仅是清醒了一点而已,身体里面那玩意儿——那个叫“生死符”的鬼东西——带来的折磨可一点没减轻。
那感觉,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她骨头缝里、经脉里同时开啃,又麻又痒,还带着针扎似的酸疼,一阵冷一阵热地交替着,简直比直接捅她几刀还难受百倍,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瞻基这时候才把目光转向旁边吓得小脸还有点发白,脸颊上那个红红的五指印还没完全消下去的姜泥。他的语气瞬间就柔和了八个度不止:“小泥人,吓坏了吧?”
姜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她看着地上赵风雅的惨状,眼神复杂极了。一方面,这刁蛮公主毁了她的菜园,还打了她,她心里肯定是生气、委屈的;但另一方面,看着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变得这么惨,她天性里的善良又让她有点不忍心。她小声嗫嚅着:“她……她这个样子,会不会……死掉啊?”
“放心,暂时死不了。”朱瞻基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毁了你的心血,还动手打了你,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从今天起,就让她跟在你身边,给你当个使唤丫头,端茶送水,铺床叠被,这些活儿都归她干。什么时候你觉得这口气顺了,觉得她伺候得还像个样子了,咱们再谈别的。”
“啊?!”姜泥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连忙摆动着小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让、让公主给我当丫鬟?!这……这怎么可以!不行的,绝对不行!”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这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
“有什么不行?”朱瞻基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小泥人,你记住,在这里,在北凉,我说行,那就行!她不是仗着身份不懂规矩吗?那你正好,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做规矩。她要是不肯学,或者学得不好,笨手笨脚惹你生气,你直接告诉我,我来‘教’她。”
他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赵风雅心上。赵风雅浑身猛地一颤,眼睛里瞬间涌上屈辱到了极点的泪水,还有一丝本能的、微弱的反抗火花。可这火花刚冒头,体内那该死的生死符就好像得到了信号,折磨骤然加剧了一分,痛得她“嗷”一嗓子,那点反抗心思立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对解脱的渴望。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望向朱瞻基的眼神里,充满了最卑微的哀求,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矜持。
朱瞻基却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再给她,对着姜泥,声音又放柔了:“去吧,先把她弄下去,让她把自己拾掇干净。这副尊荣,我看着都嫌脏了眼。”
姜泥看看朱瞻基,又看看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赵风雅,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心软占了上风,她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弯下腰,试图把软成一滩泥的赵风雅给搀扶起来。
赵风雅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躲开这“贱婢”的触碰,可她现在浑身酸软无力,加上那无休无止的痛痒折磨,根本连抬胳膊的劲儿都没有,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姜泥有些吃力地把她架起来。
胳膊接触到姜泥温暖、干净的手臂,再对比自己此刻的污秽和狼狈,赵风雅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屈辱、怨恨、恐惧……
种种情绪像打翻了五味瓶。但奇怪的是,在这片混乱中,竟然还掺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念头——也许,也许靠近这个能影响徐凤年决定的丫头,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点?
……
这“丫鬟”生涯的开头几天,对赵风雅来说,简直每一天都是在油锅里煎熬,度日如年。
她是谁?她可是离阳皇帝捧在手心里的隋珠公主!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周围永远围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她何曾自己动过一根手指头?更别提是去伺候别人,而且还是伺候一个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的、身份低微的丫鬟!
被关进那间除了床和桌子几乎啥也没有的简陋客房,身上那身象征身份的华丽宫装被强行扒掉,换上了武当派提供的、粗糙得磨皮肤的灰色粗布衣裳,赵风雅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光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和羞辱感。
当姜泥第一次,按照朱瞻基的吩咐,指着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异味儿的夜壶,让她去倒掉的时候,赵风雅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愤怒和屈辱终于爆发了!
她盯着那污秽之物,闻着那刺鼻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直接吐出来。她猛地扭过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叫起来:“不!我不倒!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婢女,也配使唤本公主做这种事?!你做梦!”
姜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嗓门吓了一跳,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一板一眼地复述朱瞻基的话:“世子说了,你现在是我的丫鬟,这些活儿就是你分内的事。你要是不做……”
“不做又怎样?!”赵风雅激动地打断她,色厉内荏地吼道,但眼神里的恐惧却出卖了她,“他徐凤年难道还敢杀了本公主不成?!他就不怕我父皇发兵踏平他北凉?!”
姜泥是个实诚姑娘,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案:“世子没说要杀你。但是他说了,如果你不听话,或者阳奉阴违,他就让那个‘生死符’,再发作一次。”
“生死符”!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惊雷,直劈赵风雅的天灵盖!之前那短短时间内体验到的、仿佛坠入十八层地狱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侥幸。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就在她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朱瞻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甚至没拿正眼瞧一下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赵风雅,只是对着姜泥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那淡漠的目光,就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依旧原封不动的夜壶上。
“看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压迫感,“我们的隋珠公主,这规矩,还没学到家啊。”
就这一句话,赵风雅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噗通”一声,她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了,直接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冷硬的地面上,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不!不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倒!我这就去倒!求求你!世子!求求你别让那东西发作!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夜壶边,强忍着那股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恶心气味,伸出不停颤抖的手,屏住呼吸,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那沉甸甸、脏兮兮的夜壶给提溜了起来。整个过程,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混合着额头吓出的冷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朱瞻基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直到她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把夜壶提出房间,才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但凡你再有丝毫怠慢、不敬,或者阳奉阴违,后果……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压根没管瘫在门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赵风雅,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这一次的“现场教学”,效果那是立竿见影,比什么圣贤道理、皇家威严都好使一万倍!
在“生死符”这把明晃晃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掉下来让她重温地狱滋味的利剑威胁下,赵风雅总算是彻底认清了现实。什么公主的尊严,什么皇室的颜面,在那种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的痛苦面前,全都是狗屁!一文不值!
她开始被迫地、也是真正地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最低等的、需要看人脸色干活的丫鬟。
她开始亦步亦趋地跟在姜泥屁股后面,像个最用功的学生,仔细观察着姜泥是怎么伺候朱瞻基日常起居的:早上什么时候该准备温度刚好的洗脸水;床铺要怎么整理才能平整得没有一个褶子;沏茶时水温要多少,倒茶时水量要几分满;甚至连吃饭时,筷子应该摆放在碗碟的哪个角度,她都偷偷地、拼命地记在心里。
刚开始的时候,那真是状况百出。端个茶杯,手一抖,哐当,上好的青瓷杯摔碎了,茶水溅了朱瞻基一袍角;铺个床,弄得歪七扭八,被角都耷拉在地上;递个东西,笨手笨脚差点打到人……每次犯错,她都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生怕下一秒,那蚀骨灼心的痛苦就会再次降临。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朱瞻基并没有再动用生死符。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用那种没什么温度的眼神淡淡地扫她一眼,或者由旁边的姜泥小声地提醒、纠正她一下。可偏偏就是这种沉默的注视和看似平淡的纠正,比直接打骂更让赵风雅感到压力山大,心里毛毛的。她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更加小心翼翼,拼了命地去学,去模仿,去适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合格”的丫鬟。
姜泥这姑娘,心肠是真的软。看赵风雅从云端跌落泥潭,变得这么惨兮兮的,而且确实是在努力学着做事,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了,她心里的那点怨气也就慢慢消了。有时候看赵风雅实在笨得可以,或者某个地方总学不会,她还会忍不住轻声细语地指点几句,告诉她“世子不喜欢太烫的茶”、“世子习惯把书放在床头”之类的小细节。
赵风雅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啊!听着自己曾经瞧不起的“贱婢”来教自己怎么伺候人,这屈辱感简直爆棚。但为了能少受点罪,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她也只能把这口老血和着牙齿往肚子里咽,默默地把姜泥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她渐渐发现一个规律:只要自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干活,不吵不闹,不偷奸耍滑,不试图挑战徐凤年的权威,那种可怕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好像就真的离她远去了。这个发现,让她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黑暗中,竟然找到了一丝极其扭曲、但却真实存在的“安全感”。
于是乎,在北凉世子这支南下的队伍里,就多了一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干活动作还带着点生疏和僵硬,但态度却异常认真专注的新“丫鬟”。她穿着和姜泥、青鸟她们款式差不多的素色衣裙,收敛了所有锋芒,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姜泥身后,默默地做着一些端茶、递水、传递东西之类的简单杂活。
离阳皇室那位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隋珠公主赵风雅,看上去,好像真的就这么认命了,成了北凉世子身边继姜泥、青鸟、舒羞、鱼幼薇之后的第五位贴身侍婢。当然啦,如果你仔细观察,偶尔还是能捕捉到她抬头瞬间,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屈辱和不甘。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还在悄悄涌动着呢。
……
与此同时,离阳王朝的权力中心——太安城,皇宫,御书房。
“砰!”
一声巨响,吓得侍立在御书房内外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一哆嗦,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了霉头。
离阳皇帝赵淳,此刻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活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他刚刚把一份加急密报狠狠地摔在了御案上,那动静,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混账东西!徐凤年!他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子!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我离阳的王法!”赵淳的怒吼声在御书房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密报上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刺激了,简直是在把他这个皇帝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隋珠公主赵风雅,在武当山被北凉世子徐凤年给扣下了!带去的随从护卫,全被杀了个精光,一个活口都没留!这还不算完,公主本人,竟然被徐凤年那小子用了不知道什么邪门的酷刑,强行扣押,现在沦为了伺候人的低贱婢女!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离阳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陛下息怒!万万保重龙体啊!”旁边一个伺候多年的老太监硬着头皮,颤声劝慰。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赵淳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血红,指着那份密报,手指都在发抖,“朕的女儿!朕的亲女儿!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被徐骁那个老匹夫的儿子如此羞辱!如此糟践!当成丫鬟使唤!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怎么看待我们离阳赵氏皇族?!朕的脸,皇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他像一头困兽似的,在御书房里来回疾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徐骁……徐骁……”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啊,真是好得很!他儿子在外面无法无天,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这当老子的,倒好意思屁颠屁颠跑来太安城,在朕面前装什么忠臣良将!真把朕当成是泥捏的菩萨,没有半点火气了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犀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刮骨钢刀,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御书房角落里,那片光线最昏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阴影处。
“韩生宣。”赵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里面蕴含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阴影一阵轻微的晃动,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这人面白无须,看不出具体年纪,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宦官服饰,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毒蛇盘踞般的阴冷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浑浊中偶尔闪过一线让人心底发毛的寒光。他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尖细的嗓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老奴在。”
此人,正是权倾离阳内宫、掌管十万宦官、令人谈之色变,被暗地里称作“人猫”的大内首宦——韩貂寺!
“武当山那边的事,你都清楚了吧?”赵淳沉声问道,目光死死盯着他。
韩貂寺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回陛下,老奴已知晓。”
“好!”赵淳重重吐出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要你亲自去一趟武当山!给朕把风雅,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接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因为接下来的话而凝固了。
“至于那个徐凤年……”赵淳的眼中的寒光骤然爆射,如同实质的剑锋,“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貂寺深深地弯下腰,几乎成了九十度,那张白净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抹令人心悸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森寒杀意,一闪而逝。
“老奴,”他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清晰响起,“遵旨。”